史定邦有个被人一不上心就会遗忘的名号:刀手。
那是五年前从军中传开来的,但就是因为这个封号,中原各地铁匠铺的大刀曾经一度长年滞销,而地下兵器库的大刀生意却逐日挤兑剑和矛的产量——原因不是他给耍大刀的朋友丢脸,而是当一个可以被称作刀神的人,谦卑地自称是刀手……
尽管如此,史定邦始终克守一个原则:不打女人、外加小孩!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被关皇后一眼相中,从前线调入大内的真实内幕。
因此,假如一定要辣手摧花,这副重担,非落到生涯肩上不可。
“都站在这里了,还废话什么?”
生涯年纪虽轻,对阿雯娇滴滴的挑衅却有相当的理性认识。大敌当前,手里的家伙才是真材实料的大哥哥!
史定邦无语地斜了眼生涯:小子,回答得未免太绝了吧!
阿雯尚未邀战,只听一声平和的低笑,“那就先吃我一鞭吧!”
话音才起,却见软鞭又脆又爽扫向地面,两柄油纸伞霎时张开宛如疾旋的花朵滑向生涯面门,伞边的水珠四散飞洒,而银鞭的身形灵蛇出洞般紧跟着就到了眼前。
生涯猝不及防,果断后退三尺,定睛看时,原来是阿雯身边另一名红衣少女,挟着温润无边的聪慧气质,挥洒出二十几招沉着干练的鞭法,不让歇气地跟生涯连过了六七个回合。
生涯一时摸不到对方的武功家数,有些眼花缭乱,只守不攻。
那红衣少女嘴角微微上翘,虽然矜持,却表露出了摧折人心的自信。
“琳儿,我来帮你添砖加瓦!”阿雯见首战告捷,心情不错,待琳儿换气之时手中银鞭伶俐地一抖,眨眼幻出数百条银蛇十面埋伏般朝生涯卷去。
阿雯一有举动,旁边的十个青衣女子立即纷纷加入,大有将生涯一举拿下拆解分食的意思。
武当苕华如意鞭?!
史定邦错愕之下,一抬手臂——虽然跟女人动手胜之不武,但既然人家咄咄逼人地欺上门来,那就没有不护短的理由!
其他铁卫们刚开始觉得稀奇可笑,后来一看这两个女孩出手不凡,也就跃跃欲试不甘袖手旁观,只因军令如山。此刻史定邦一松约束,铁卫们一涌而上地冲上前替生涯奋勇解围——史定邦心想,年轻人个个争强好胜不畏强敌,再转而一思虑,这么可爱的对手摆在面前,一切还需要解释吗?
刚严威猛的史定邦暗暗叹了口气!
但是他面前的六个怪人从来枉顾江湖规矩,场面越乱,六怪就越人来风,六个人兜成一圆好斗地包抄史定邦,甩开五花八门、敝帚自珍的家伙。
“不会这么巧,朋友就是那个史定邦吧?!”其中一个扁脸的胖子掂了掂手中硕大的劈骨切肉刀,中意地看着眼前这块“肥肉”,“不如先让大爷我来会你一会!”
“北斗六怪?!”
自从莫帅几个在悦鸿客栈遇袭,通过小辰胤略带夸张、惟妙惟肖的生动描述,史定邦暗中查过这六人。出道时他们实际上有七个人,成名之初人称‘北斗七星’,最辉煌的时候因黑白不分、杀气太重,又被誉为‘北斗七煞’,威震中原。但十八年前在秦岭月小山的一次打斗中,有一人被杀,剩下的这六个人面部全被毁容,后来六人的名头就逐步被演义成如今的‘北斗六怪’。
史定邦戳伤的,正是六怪最无法一笑而过的那根神经!
六怪此时此刻唯一的心愿,是最好一膀子抡死眼前这个气度浩然的“废物”!
可史定邦与生俱来就是“你想我死我偏偏不死”的典型。
两三个回合下来,史定邦就看出端倪,脸登时黑了——六怪的兵器上都淬了剧毒!
于是,这场火花四溅的殊死交量的结果令人深感难堪,一场恶斗过后,六怪的脸更扭曲了,额上各添一刀新伤,手上家伙“叮”、“当”、“咔嚓”一一被震脱——遭遇这么个毫无同情心的人物,六怪几乎将身上的疼痛视为抹零,关键无法直面的是,他们静养多年忍辱重建的尊严再次遭受了摧毁性的践踏。
但更不体面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六怪中一名同伙丧生,那不是别人,正是使大肉刀的扁脸胖子。
当史定邦一一击落六怪的兵刃的同时,突然意识到全体铁卫被声东击西地耍弄了。与此同时,胖子眼睁睁看着大肉刀地从手中飞脱,将两尺外的墙壁疾速撞出个小坑,然后回弹“匡当”坠地,实实笃笃惊骇之余,立刻从腰间“唰”地弹开一柄薄如纸片的备胎软刀。但史定邦情急之下,出手更加快狠准精,不等胖子的软刀全部现身,手里的大力钢刀以横扫千均之势向它迎头挥去,软刀的刀尖刚一弹出就被钢刀的力道逼回,把胖子从前到后贯了个全穿。
人生之所以妙不可言,是因为谁都无法猜中最后的结局。
居然死在自己的兵器上。今晚,他实在不应该提着刀上门的。
史定邦瞥了一眼现场,见生涯摸熟了两条鞭子的路数,应付阿雯和琳儿已经稳占上风,再看那十名青衣女子也绝不是铁卫们的对手,更加坐实了猜想,于是再也无心恋战,将受伤的五怪扔给他们,转身赶赴西花厅。
梦溪庄内庭西花厅。
以往安逸的小花园现在成了角斗场,一群训练有素的蒙面人正在生猛攻击二十多名蓝衫家奴。两个梦溪庄管家与领头的长髯道士刻苦周旋,竭力抵挡到三、四十个回合之后,明显感到了力不从心。
西花厅内,薇雪立在辰胤身边,大难临头,轻挥团扇,心不在焉。那些杀人如麻的混蛋一旦冲进来,一定要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毕竟靠新月珀闪人够简洁彻底,但为保全两年内做‘人’的资格,所以能不猝然消失还是尽量克制,照顾一下当场的情绪也是应该的。
鲜于薇雪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充实过!
只是……
难得良心发现地望了眼辰胤,小子一派儿童心性,此刻早已睡意全无,垂脚端坐在东首的黄杨木大圈椅上,神情专注,正竖着耳朵仔细分辨院子里的打斗声,脸上完全没有一点怕事的样子。
没试过用新月珀带人回2013年啊!不知道行不行?不过假如成功的话,这小子会不会把我当妖怪看?
纠结不纠结?!
薇雪瞄了一眼其他人——坐在下首荷叶交椅上的陈丹青吐纳自如。嗯,这淡定会不会作假?
堂堂前吏部侍郎陈丹青,官拜二品大员,如今虽然卸甲归田,但皇帝的敕封还在。现在却被一个平民无端质疑,真的很冤呐!
陈丹青这副宠辱不惊的神态的背后,是一粒几十年浮沉宦海的赤胆,是一双惯看江湖的冷眼,是一颗为他人操碎了的心。
也难怪,这些都是薇雪看不见的。
坐在陈丹青左手边的陈君梅看上去十分安静,从头到脚依旧是世家千金华丽丽的风范,从她脸上完全找不到大敌当前理所应当的骄燥不安。薇雪神奇地想,这人垂死挣扎时究竟会是什么范儿?
假如陈君梅知道薇雪此刻的想法,大约也不会奢望她能够理解吧!
再看莫帅,唉,这人还是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