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摸五十上下的老汉从村姑身后转出来,严律忙拱手道:“我兄弟二人遭逢大雪,错过了宿头,相求借宿一宵。”
老汉须发花白,背脊微驼,一脸老实模样:“快进来罢,谁还带着屋子走道的。”他将二人让进屋里,那秀丽村姑想是怕见生人,早已躲进了内室。
老汉笑道:“小户人家,没见过世面,小哥莫要见怪。”
严律道:“多谢老丈。”他扶着李莫如进得屋里,四下扫了一眼,见屋内陈设简陋,有桌有床,床上铺了几张破旧狼皮,墙上挂着弓箭,屋角摆了些猎户家的机括工具,显见这父女二人过得极为清贫。
老汉道:“山里的穷猎户,二位将就一下罢。”
严律安置李莫如在屋里床上躺下。李莫如此时已被烧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手不住地扯着衣领,嘴里呢喃着“热……好热……”
她人在病中,手上力气不弱,顿时将衣领撕扯开,露出雪白的脖颈。脖子上吊着一粒指尖大小形如珠泪的翠玉,被那白皙得耀目的美人骨托着,红线滴翠,美得触目惊心。只是衣领间无意暴露出的美丽,反将她的黑红面皮衬映得愈加突兀碍眼。
严律心中惊涛骇浪,眼角注意到一旁的老汉正惊疑地盯着小姑娘的脖间。他不着痕迹地侧身拦过老汉的眼光,帮她将衣领拉好,微微欠身道:“我这兄弟患了风寒,怕是要叨扰老丈了。”
老汉初见那玉时,身子微微震了震,随即恢复如常。见严律如此说,面色为难地道:“小哥你也瞧见了,你二人住便在此住,穷家乡户,我这里统共也就两张床,这……”
严律还未及答话,屋内却传来那秀丽村姑轻柔的声音道:“爹,咱们将外屋让给人家罢。出门在外不容易,还……还有病人呢。女儿在里屋将就一夜不碍的。”
她似是害羞得紧,初时声音还清晰可辨,随即越说越轻,越说越轻,到后来话语声几乎微不可闻了。
严律眉峰轻轻一蹙,稍纵即逝,道:“多谢,还要劳烦姑娘给备碗姜汤,与我这兄弟驱驱寒气。”
屋内听到她轻声应道:“理应如是。”
少时,便见这村姑撩开门帘从内室走了出来。眼光在严律面上一掠而过,似是不敢正眼瞧他。她面色微红,仍带着三分羞涩。
她也不多言,径自走到屋侧生火起炊,细细碎碎地忙碌起来。只是在严律不注意地时候,偷眼打量他一两眼,眼神似受惊的小兔般,轻点即过。
老汉咳了两声,颤微微地起身冲严律道:“趁着雪大,恰好可以多做些活儿。小老儿明日一大早得上山装机括捉狍子,就不陪你们了。“
严律道:“老丈请便。”他探手抚了抚小姑娘面颊,火热滚烫。指尖移到她耳后,果然触到薄薄地一层边缘,顿时心中了然。
老汉边往内室走,边道:“泠娘,你也早些歇了,明儿随我一起上山,去看看前几日落的几处机关,有没有猎物上套。”
泠娘手脚不停,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待姜汤熬好就进去。”
严律看了看泠娘,微表谢意:“有劳了。”
泠娘似被他看得颇不自在,红着脸将头压得更低,只顾着拨着柴薪,将炉火撩烧得更旺。她自小在这山脚小村庄长大,平日所见所识不是粗鄙乡汉,便是些莽直猎户,哪见过如眼前男子般俊美脱俗得不似凡间之姿的人物。心底里便想着能和他同处一室,多停得片刻也是好的。
严律见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烧得双颊潮红,此时已彻底陷入昏迷,嘴里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一些与那日醉后胡话般差不多的言语。
初时他在车外赶车,以为她碍于那晚的酒后无状,颇为尴尬少言,尽躲在车厢里装睡。便是她为他三日一次的施针,也是将头压得低低地不敢看他,尽量避免与他交谈。他心中好笑,想着小姑娘终归还是面薄,没有酒水状胆,那日把酒言欢的豪情却是难得再见了。
哪知道这小姑娘根本不是天性少言寡语,却原来是病了。不想让他发现,怕在路上耽搁了时间么?如今倒好,烧成了这般模样。
他心中焦躁,眉头便不自觉地收紧,下意识地将她小手握在掌心。触手探她额角,烫得似火中铁陀。不由得便心烦意乱起来,问道:“姜汤好了么?”他一贯的威严自他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出来。
泠娘往火炉边靠了靠,应道:“就好了。”
严律注目凝视着病人,她此时双眉皱得紧紧地,小脸纠结在一起。这小姑娘虽然面上相貌平平,但平时一说起话来,表情却是极丰富的。再配上那双灵动黑漆的眼眸时不时熠彩灼灼,这一路同行,即便是病中,整个人也会显得眉飞色舞,生动活泼。
而她此时双目紧闭,神采全被关在眼皮下面,一下子这人像是转瞬间失了生气一般,与他印象中的张扬跳脱完全判若两人。
泠娘道:“姜汤好了。”
严律一抬眼,才发现泠娘不知何时已经端了汤碗立在他身侧。
泠娘见他面色焦虑凝重,忍不住劝道:“公子无须太过担心。这风寒看着凶险,其实来得快去得快。先叫他吃了姜汤发发汗,若明日烧退了,便再无大碍了。”
严律问道:“这村中可有郎中?”
泠娘摇头道:“穷乡僻壤的,乡亲们平日若不是大病,一般硬扛着也就挺过去了。”
严律接过汤碗,眼睛却未移动分毫,只是道:“多谢姑娘,有劳了。你明日还需劳作,且去歇着罢。我兄弟二人自理会得。”
泠娘见他将姜汤吹散热气才递至病人嘴边,细心喂了下去,关切之情深挚至极。她心中感动,心想自己若能也有这么一个兄长疼惜自己该有多好。如此痴痴想来,竟呆立一侧,不舍离去。
李莫如却皱眉呓语道:“妈,我不吃药……”随着话音,汤汁竟顺着嘴角全溢了出来。他沉着脸又喂了两口,却都被挡在牙关之外。
泠娘心中一凛,心知伤寒入体最怕吃不进药水,似这般情景,生生发烧至死的都有不少。她只见这男子脸上急变,一把抢过病人手腕探了探脉象,随即反手将病人手心握在自己掌中。不一刻,却自他自己口中连喷出十数口黑血。
她“啊”了一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惊道:“你……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