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律在榻边坐下,揉了揉眉心,道:“还好。”
李莫如又道:“她答允出手解毒,你总算性命无忧了。其实你刚刚没必要发誓的,敷衍两句就行了,反正你说什么她也不会尽信于你。她对男人有成见。”
严律问:“她真是你妈妈?”
李莫如仰面躺着,目光直视着他的脸庞,道:“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生我那年就死了。我今年十六岁。”
严律道:“你不想要的身份,就是这个?靖南郡主?”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她与他一路同行这么久,这人从不将心中所想表露在面上。李莫如喜欢看着他的脸说话,但那只是出于欣赏美好事物的初衷,若想从这上面揣摸出他的心思,那可就是异想天开了。
李莫如低声笑道:“你现在知道我甚么身份了,是不是报告给官府,找皇帝,找我王爷爹爹领赏去?”
严律冷漠依旧:“这些得容以后再说。明心散毒未解,小命都不是自己的,要那赏金何用?”
李莫如觉得这人没心没肺得可以,问道:“你那誓言是什么意思?甚么情意深重?我可半点也没做过甚么。”
严律淡淡道:“不教她相信我俩爱得刻苦铭心难分难解,谁也离不了谁,她怎会尽心帮我解毒?”
李莫如好一阵无语,亏她当时还有那么一点点感动莫名,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隔了半晌她才道:“那就是说,你若将毒解了,很有可能反手将我给卖了?”
严律道:“要看价钱如何。”
李莫如表情有点精彩,终于恶狠狠地道:“你就不怕我在那疯女人面前挑拨挑拨,让你毒发身死算了?”
严律脸上带了点笑意道:“我不知道你目的为何,但你花那么大心思将我引来这里,总不会要求还未提,便让我随随便便地轻易死了。更何况,我料你也不舍得你那丫头陪我一起殉葬。”
李莫如气急反笑,道:“那你好好等着罢。救命大恩,我要求甚么也不过份。”看不出这人还是个阴谋论者,她倒成了个别有居心的人啦。
回头细想一下,也不怪人家起疑心。人家中的就是你师傅的独门剧毒,你这个做徒弟的来充好人,别人凭什么领你这份情?
严律道:“救命大恩,涌泉相报。”
李莫如知道这人说的是反话,气得向里面一翻身,背对着他侧躺着,道:“累了,先睡会儿。”
两人一坐一卧,谁也没说话。李莫如虽然很累,却始终睡不着,直到姜雪茹进来灌了她一碗药,才就着药力沉沉睡去。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夜已深沉。榻上已经垫了一层厚厚的棉絮,身上也盖着温暖的粗布棉被。严律盘脚坐在榻下的蒲团上调息,如雕像般,若没有之前那番对话,她倒真觉得此时的他像在静默地守护着自己。
她拍拍自己地脸颊,自嘲地一笑:“守护?怕是担心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临时反悔,半夜开溜的心思还多些吧?”
桌上一灯如豆。门外有隐隐的瀑布落水的哗哗声,屋后是竹海沙沙的叶涛声,间或还夹着虫鸣啾啾。月光横斜,从窗中照射进来。灯光月光都打洒在严律的身上,就像那个月夜的船头,那种让她惊艳的美,此刻正近距离地摆在她眼前。
李莫如翻身坐起,侧头打量着这个漂亮男人,心中感慨:长得好看的男人,不管为人怎样,总叫人讨厌不起来。自己还真是个不折不扣唯色是从的人。
李莫如自己拍自己脸蛋的时候,严律就已经惊醒过来。见她从榻上爬下地,睁开眼道:“看你睡得沉,晚上都没惊扰你。成亲的事,推到明天了。”
虽说这事是姜雪茹一厢情愿,他二人也是为事所迫,但乍一听“成亲”二字,总感觉有点不大自在。她“嗯”了一声,低声道:“那疯女人的药倒是比感冒药灵便得多,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我去外面走走,你在榻上躺一下吧。”
严律站起来帮她把厚厚的大衣披上,道:“被你吵醒了,反正也睡不着。一起走走罢。”
李莫如不置可否。两人拉开门走了出去。夜凉如水,月明如昼,蓝湛湛的湖面在月色下泛着静静的波纹,湖畔生着一丛丛野花,色彩斑斓。在皑皑积雪中竞相怒放,却有些反季节的妖异。四周壁崖环峙,远处一道银缎挂在壁岩间,在月色的辉衬下,朦朦胧胧的水汽雾色里,像一条垂直的银河。与湖面接壤处,不断翻腾沸滚,于静谧的暗夜里多了七分生动。
竹舍门前杂乱地长着花树草从,二人沿着其间小径慢慢地走着,蜿蜒的小径曲曲折折,直通向屋后的竹林。二人也不在意,在这样的美景夜色里,两人相伴而行,闲庭信步,谁也不想出声破坏这种安祥宁静的气氛。
转入竹林,虫声低语,风动竹舞。时不时有一枝长长的竹杆儿带着厚厚的积雪弯着腰向二人致意,二人低头穿过。有时竹枝被压得沉了,横在二人腰间,严律抬手移开,带动竹叶上积雪纷纷扰扰地打下来,落了他们一身一脸。
李莫如瞧了他一眼道:“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严律一时没反应过来,反观自己一身月白外套,李莫如一身玄色棉袄,被落雪掩落下来,可不就是“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么”。他神色未变,道:“哪家的狗也不看好点,半夜放出来乱窜。”
李莫如全身一冷,这人是在开玩笑么?怎么这神情倒似在讨论军国大事?
她正准备嘲讽几句,严律突然伸手揽她入怀,闪身疾步往前走去:“林中有人。”身形纵跃间,两人已躲在一处花从后。转眼处,赫然是李二与泠娘两父女倚着一颗粗竹相依而坐,泠娘伏首在李二怀中嘤嘤地哭着。
李莫如“咦”道:“他们回来了么?”
严律低声道:“傍晚时采办妥当事物,因要准备明天的事情,便没让他们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