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娘叹了口气道:“王爷不爱她,她便要毒死她自己么?爹爹,神仙姑姑真是个可怜人,那王爷真狠心。”她只道姜雪茹是要服毒自尽,被父亲撞见。想到自己和她一样也只是个爱之不得的可怜人,不由得同情同悯之心大起。
李二苦笑道:“王爷定是未将她的威胁当真,话说完便早早下山走了。侧王妃的事让王爷耿耿不能释怀,绝对是不会原谅她的了。唉,王爷又岂是个受人胁迫之人。他即便是拿她的话当了真,怕也只会随她闹去。”
泠娘轻声道:“那……那神仙姑姑吃了毒,可怎么办才好?”她明明今日还与那人共处一室,知道那人当然没有就此死去。但她此时心在故事当中,一心只想着这个执着求爱的女子可不能就此香消玉陨了。
李二似是忆起那晚的温存旖旎,脸上时而痴笑,时而温柔,他喃喃地似在梦中呓语般道:“我当然要救她,我要救她,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发狂而死?我……我救了她……我终于还是……救了她……”
李莫如与严律互相对视了一眼,心底里多少都猜到了一二。
只听泠娘松了口气道:“爹爹救了神仙姑姑么?爹爹,你也会解毒么?”
李二沉醉在往事中好似还未清楚,下意识地答道:“傻孩子,这毒只有男人才能解得。爹爹当然能解得。”
泠娘愣一愣,道:“甚么毒这么奇怪?只有男人才能解得?”她突然“呀”了一声,顿时明白过来。两颊间胀得飞红,双手捂着脸埋到了父亲怀里。
她这一下,倒让李二回过神来,他探手抚摸着泠娘头上的黑发,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若事情重新来过一遍,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但对姜姑娘来说,唉,这却是让她变得更加乖张怪戾不可理喻的原因。”
“那****不放心她,事后一直躲在屋后等她醒来。她只道那晚是王爷去而复返,救她一命后又悄然而走。我见她呆呆坐在床上,甚么话也不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只是流泪。从早上直坐到日头偏西,身子却半丝儿也未动弹一下。”
“我不敢惊扰她,偷偷下山买了只鸡炖了汤,又弄了些日常用度一起送上来。再回来时,她仍自原样坐在那里,未动分毫。我心中酸楚,扬声叫道:‘姜姑娘,我算着你粮食该吃得差不多了,今日送了些米面上来。顺便给你带了碗鸡汤,你趁热喝些罢。’”
“我等了片刻,见她仍是不说不动,正准备径自端送进去。她忽然凄厉尖叫了起来:‘滚!’我停在门外,自窗口看到她扬手将床上床褥被面撕扯得条条缕缕,脸上神情甚是可怖,似阴间厉鬼一般,她手中狠狠地撕扯着,嘴里恨声道:‘好!李青!你真好!你让我活不得死不成。好!好!你得逞了,我恨你!我恨你——’”
泠娘听得心中一酸,声音带着哭声道:“她……她这便死心了罢。”
李二面色凄苦更甚,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泠娘头上发丝,道:“这情之一物,最是纠缠伤人,又岂是说放下便放得下的?姜姑娘若真放下了,这二十年的谷中岁月,虽然清苦寂寞了些,总不至过得如此凄凉锥心。她自那日后,仍然日日睹画思人,却再也不言不语了。”
泠娘脸上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叹道:“爹爹,神仙姑姑真可怜。我们……我们……”姜雪茹对那王爷一番死心蹋地的热情痴恋,泠娘实是感同身受,却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出来,左右总只得“可怜”二字。
李二道:“可怜……唉,可怜……”
李莫如远远地看到他的一脸悲苦落寞,心道:泠娘啊泠娘,你只知道你妈可怜,却不知道你爹每天看着你妈日日想着别的男人,却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只能偷偷驻足观望,为她的伤心而伤心,为她的痴情而伤痛,要说起可怜,你妈那充其量只能算可悲,你爹那才叫实实在在的可怜罢。
她不禁叹了口气,轻声低语:“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明明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严律低声道:“这世上痴人无数,有几个不为这‘爱欲’二字所缠。这二人固然是自甘堕入业障,便是你爹平南王,那南目圣女,甚至是你们皇帝,又何尝不是业障中人。”
他嘴角微微挑起,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起来,你们东尧皇室与南目以及灵目宫之间的关系,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
李莫如回了他一记白眼,道:“你们?听你的措词,本来对你的身份来历兴趣缺缺的我,倒是又生起几分兴趣来了。”
严律脸上笑意更浓,道:“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李莫如没好气地打断他:“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是我与你的距离。”
这话还未说完,李莫如心底里有一瞬间的下沉,似初遇他那夜的船头,一转眼不见那完美剪影时的感觉,瞬间地空空落落。她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阴沉,忙干咳一声,道:“你要感兴趣,仔细听别人分解便是,别分心。”
说罢,做认真状,又凝神听李二父女细说当年。
李二那头却已经说到关健时刻:“……她自从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性子又反复起来。有时对着王爷画像哭泣痛骂,有时却又摸着肚子慈爱怜惜。我一腔欢喜雀跃,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半分。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老天爷不但不施惩处,反而送我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当真待我不薄。”
泠娘猛地一下跳将起来,一张秀美小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神情由惊到喜又到疑,一忽儿工夫竟转了几种表情,她颤声问道:“爹爹你说甚么?”
李莫如心中感叹,也只有在这种年代,这种偏远小山村,才能出产像泠娘这样天真无邪的纯真小白花,这可比自己这刻意装出来的小白正宗实在得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李二正视着泠娘,叹道:“傻孩子,你还不明白么?爹爹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你……才是她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