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的苦苦劝阻都被阳瑞抛在了身后,早在殿外候着的人见皇上众人都已出来,以为是观赏的时辰到了,忙不迭的燃起了烟火,只听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声音,便见一簇簇绝美的烟火绽放在空中,定格成最美丽的姿态,而后,缓缓陨落、消散。
阳瑞抬头望着烟火,脚步不停,竟痴痴地笑了。
一众臣子还是被他威吓了回去,如今也只留了方迹、阳城连同几个侍卫在身边,全为了敷衍众臣的“安全为上,”自己不是不知保重,可如果那个人是她,自己又怎么会受伤呢?
终于,还是走到了观芳园。
远远地便望见了黄衣侍卫将一个粉色的身影层层包围,里面的那名“刺客”显然游刃有余,包围圈渐渐地被打散,又不断地有新的侍卫加入其中,也不知这样的围困打斗持续了有多久,可粉衣女子武功高强,若不是这样的车轮战,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吧。
隐隐地只能看清一抹粉色,阳瑞攥紧了龙袍下的手,感觉到心里的万分紧张,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那抹身影,只等她转过头的一瞬。
里面的人许是不想再纠缠下去,突然一跃,竟是腾到了半空中,足尖轻点脚下侍卫的肩膀,竟是要这般离去。
阳瑞再也控制不住心内的狂喜,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抽搐,竟似被人紧紧握住,张了张口,可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紧紧地捂住胸口,阳瑞却再也移不开眼,虽然还是没有看清她的容颜,虽然她穿的是她以前最讨厌的颜色,虽然她身上多了一种让自己陌生的气质,可那翩跹如燕的姿态、那潇洒随意的招式,仿佛把他带回了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围困之中,也是面对潮涌般的敌人时,她也是这般保护着自己。
方迹注意到了阳瑞的变化,身边的人微微地颤抖着,嘴唇轻轻地掀了掀,似是想喊出什么,可还是太过激动无法开口。
直至看到那抹身影已踩踏着众人,快要绝尘而去,阳瑞才猛然惊醒,感到了内心再次失去的无比惶恐,“君遥!”这个在心里百转千回了多少年的名字终于毫无顾忌地冲出了口,这样的清晰、这样的震撼。
天下只觉得在梦中,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呼唤竟似来自遥远的时空,这声音里饱含的颤抖、激动与恐惧竟是如此的真切,真切到自己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下的动作,还是僵硬了脊背,而后缓缓地回过了头。
漫天烟火绚烂了谁的脸庞?那破碎的眼泪又惊醒了多少午夜梦回?明明说好了永不分离,又是谁自此山长水阔、生死相隔?明明还在这世间,又是谁避而不见,留我一人在这冰冷的华美中徒受万人朝拜,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你?
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只觉得如此冰冷、如此痛苦的许多年只是一场梦而已,烟火盛放的时候,命运终于把她带回来了,眼前的仿佛还是记忆中的她,浅浅一笑,“阳瑞,你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现在终于醒啦。”
猝不及防地,竟已是泪流满面。
天下望着这个五年来都未曾细细端详的男子,望向这个就在刚刚自己还决定再不相见的男子,这个自己一直都爱的男子,什么是命运?这便是命运吧。
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愿见他,原来是怕,怕见了他,自己就没有勇气离开了。
“君遥,”阳瑞轻语,用别人根本听不到的声音,可却知道她一定是听到了,不然怎么会隔着陨落的花火,如记忆般那样,对自己绽放了那样美的笑容呢?
阳瑞忍不住破涕为笑,心内的种种复杂的情绪早已被狂喜所取代,正伸出手欲让她过来,眼角却猛然瞥到直直刺向她的那道冷冽的剑光。
心猛然地被握紧,方才还欣喜的脸色瞬间被万分的惊恐所取代,“君遥——”小心两字还未喊出,只看到那美丽的微笑瞬间变成了剧痛的模样,那抹粉色的身影如一只破碎的蝶,坠落在自己眼前。
“不!”仿佛不敢再相信眼前所见,阳瑞顿时大吼,声音里是深深的恐惧与心疼,急急地奔向了那抹身影,方迹也是神色大变。
粉色的宫装被鲜血染红,阳瑞心内是如此惊恐,刚刚还是如此幸福,如今却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无忧宫中噩梦的开始。
双手颤抖着,抱起了地上的人。剑锋凌厉,直没胸口下方,鲜血汩汩地流出,瞬间便染红了阳瑞的双手。
这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如今近在咫尺,阳瑞却觉得痛不欲生。脸色苍白,血色尽失,秀眉因为极端的痛苦而紧紧地蹙着,记忆中的如水秋眸如今也紧紧地闭着,阳瑞看到了她脸上多出来的那道疤痕,心里的疼痛更甚,紧紧地搂住她,却觉得怀里的人生命的气息渐渐流失。
绝望地哭出声来,“君遥,我求求你,坚持住,不要死。”是啊,不要在让自己狂喜后,再给自己更绝望冰冷的打击。
仿佛听到了阳瑞的话,天下忍痛艰难地睁开了眼,苍白的唇边绽放了一抹微笑,“阳瑞,别哭。”染血的素手艰难的抬起,似要拭干阳瑞脸上的泪,却在触到那片温热的时候,猛然无力地落下。
看到怀里的人失去了意识,阳瑞再也忍不住内心极致的惶恐,朝身后早已看呆了的众人大吼,“快宣太医!朕要整个太医院去龙轩殿!她若有半分闪失,你们全都要陪葬!”
说罢,抱起了天下便要奔向龙轩殿,却猛然瞟到了犹握着剑,呆站在一旁的阳城。
心里顿时涌起了狂怒和无尽的恨意,“四王爷上官阳城,滥杀无辜、妄断人命,打入天牢,听候处决。”
众人听到这冰冷却决绝的声音,心内都不禁大惊。
皇上对刺客如此,本就让人疑惑不已。四王爷明明是杀刺客、护驾有功,怎会被打入天牢,怎能是滥杀无辜?
方迹刚想为阳城说情,可看到阳瑞怒红的双眼、冰冷的脸,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臣弟,遵旨。”阳城放下了剑,跪了下去。看到皇兄的反应,也能想到她的身份非同一般,纵是心内有满腹惊疑,可也只能领命。
阳瑞抱着怀中的人,一路疾驰,奔向龙轩殿,周身是众人所不熟悉的冰冷,更多的却是极致害怕的绝望。
只留下众人窃窃私语,皇上一向以仁德著称,即位以来,打入天牢的也只是些为祸一方、压榨百姓的贪官恶棍。如今是天子生辰,不是大赦天下的吗?是怎样的愤怒才会惹得皇上这样对待一向信任关爱的四王爷?!
龙轩殿内,众人却更是胆战心惊。
太医们早已跪了一地,不敢去瞧坐在龙榻边上,始终不肯放开女子的手的皇上。
这样震怒的皇上、这样绝望的可怕的皇上,真真让每个人惶恐畏惧。
“胡太医,如何?”阳瑞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又颤抖。
太医放下了天下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跪下请罪,“回皇上,这姑娘虽未被刺中要害,却被刺中了旧伤,如今伤口撕裂、难以愈合,失血过多,确实——”太医犹疑着,却还是叩下了头道,“恕臣无能,实在是回天乏术。”
阳瑞闻言握紧了手,闭紧了双眼,面如寒霜,冷然道,“朕说过,医不好她,你们整个太医院都要陪葬!”
众太医闻言也都是一阵瑟缩,却还是一齐叩了下去,“皇上,恕臣无能!”
阳瑞听到如此齐整的回答,却是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难道,君遥,我又害了你一次了吗?心内的悲伤和绝望如浪潮一般将自己狠狠拍打,阳瑞竟希望自己也能如君遥一般就这样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用管了。
“皇上,”耳边突然传来的文渊的声音。
文渊一直候在盛华殿外没有离去,方才听到来往的侍卫的话,心里早就万分忧虑,还是忍不住未召入殿,看看她如何。
一见太医瑟缩着跪了一地,文渊心里便已知晓了。
心内的害怕与心疼又何曾比皇上弱了一分?
阳瑞闻声也未回头,心里早就无半分力气,更没有半分精力去应对任何一个人。
看到榻上面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消逝一般的女子,文渊心里也是一阵剧痛,平复了一会,声音终于显得没有那么颤抖,“皇上,不妨试试辰国敬献的丹药。”
阳瑞闻言全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看向了文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使节说过,丹药能使人起死回生,是不是?”
文渊闻言点头,“只是不知辰国是何居心,丹药只有一颗,无法试毒。”
阳瑞闻言身子一僵,看向床上人苍白的脸,轻轻开口道,“那朕也只能试一试了。”
说罢,似终于有了精神,命人取来丹药,紫色的琉璃瓶里小小的黑色药丸,凝聚的却是自己活下去的全部勇气。
阳瑞犹豫了一会,却还是下定决心般给天下服了下去。
而后,便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样一过,便是三天三夜。
龙轩殿外却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皇上生辰之日,大赦天下,竟是为了一个女刺客而迁怒一向恩宠的四王爷。上官阳城至今被关在天牢里,不闻消息。
陈紫木早已担心不已,心内无数次的懊悔,若不是自己当日见到画像如此沉不住气,将成天下拦下甚至起了争执,又怎会有这么多的事?这些天,一直呆在姐姐这里,以为能打探点消息。谁知,皇上竟是谁都不见,只是在龙轩殿中守着成天下,未经皇上允许,无人能踏进龙轩殿半步。
“姐姐,你说这成天下是不是个祸害?你当初怎么就把她召进宫里了呢?若不是如此,怎会有这许多事端?”陈紫木忍不住抱怨道。
“若不是你太过鲁莽,四王爷也不会被连累,如今竟是怪到我身上了吗?”陈紫鱼淡淡地开口,手里侍弄着一盆梅花。
“姐姐,我这也是为你担心,堂堂皇上竟抱着一个刺客进龙轩殿!还要太医院以命相抵,全力医治。何曾听过这样的事?”说罢,心下更加愤愤,“竟还将辰国只此一颗的还魂丹药用在她身上,她那条贱命消受得起吗?”
陈紫鱼闻言手下动作一顿,“都是外边人传的闲话,其间的缘由我们又如何得知。”
陈紫木却冷哼道,“无风不起浪,传言许是夸张,可却也不会有假的,难不成,竟真是如同传言一般,皇上一眼便看上了她,才会做出这许多糊涂事来?”
陈紫鱼闻言皱起了眉,喝道,“你怎么竟也像那些奴才般口无遮拦?皇上岂是贪图女色之人?**佳丽何曾有一个他放在心上了?更何况,那成天下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女子。以后,若再叫我听到你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再不饶你。”
陈紫木闻言不服气道,“若非如此,姐姐你倒说,皇上如此失常,竟是为了什么?”
陈紫鱼被她问住了,许久轻轻道,“皇上自是有他的原因,谁又能揣摩圣意?”
陈紫木犹自嗫喏着,陈紫鱼却已经没有了心情。
是啊,自己心里隐隐地也是猜到答案了吧。他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狂喜、震怒,何曾出现在过他的脸上?
成天下能让他如此,必定对他是不同寻常的吧。
苦苦守候了三天三夜,阳瑞也早已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太医把过脉,终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成天下,救回来了。
阳瑞闻言的一刹那,只觉得身子一晃,这些天来支撑自己这副本就羸弱的身子的力量似乎都被抽走了。
可却还是无视太医们的担忧和叮嘱,依旧是滴水不进地守着床上的人,只等着那双如水秋眸睁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