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姑娘,这些都是皇上特意吩咐从天香楼弄回来的,说是姑娘最喜欢的,你多少吃一点吧。”
巧儿原是服侍阳瑞的宫女,今日被调来伺候天下。目睹着之前的一切,皇上对天下如何自己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
可自从昨天皇上与她大吵一架,天下便滴水不进,今日饭菜早已凉了,热了两遍,她还是不动筷,巧儿心里急了,怕这样下去,皇上定会怪罪自己的。
天下懒懒地抬起了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复又靠坐在床头,轻声道,“都撤下去吧,我不会吃的。”
巧儿还想张口劝,可看到天下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也知道这姑娘面上看去柔弱,心里却是万分刚强的,若是她不想,旁人说的话无论如何也是没有用的。
叹了口气,收了东西,万分不安的去怡心殿复命去了。
“家中遭逢巨变,臣悲痛难抑,十数日身在琼州不能为圣上分忧,实属不忠;家父姊妹遭逢大劫,臣却不能救之于水火以致天人永隔,实属不孝。今家中之事已得料理,家父虽尸骨难寻,但已入冠为冢,家妹生死不明,但已尽人力,唯有听天命而已。自古云忠孝难两全,臣已为不孝之子、不义之兄,如今唯有一念,助圣上排忧解难以全忠名而已。故而臣两日后即将返都,入宫请罪,以偿皇恩。”
放下了文渊的信,阳瑞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忠孝难两全,文渊的不孝之名,自己怕是要为之承担大半。
文府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人了解自己心里的沉重。文渊在自己眼里,首先是师弟,之后才是臣子。不知道为什么,阳瑞总觉得师父当年将他送到自己身边,牺牲了他,成全了自己。
所以,自己最怕的就是文府有事,文渊为自己牺牲了太多,他失去的越多,自己便会觉得欠他越多。可如今,只怕欠他的今世都还不清了。
一抬眼便看到派去君遥身边的巧儿神色沉重的回来了。
“她又没有吃饭?”阳瑞皱眉问道。
“成姑娘一点都没有动,”巧儿低头应道,心里颇为紧张。
屋里许久没有声音,巧儿正欲抬头,便听到龙椅上传来一声叹息,“算了,我去看看她。”
只见年轻的皇帝面带苦笑,大步地走了出去。
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也不知文府出事有多久了?文渊回到琼州可有找到文碧,抓到凶手?文老爷宅心仁厚,究竟是什么人能下此毒手?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文老爷的笑脸和文碧娇嗔的模样,天下的眼圈止不住地又红了。
门外重兵把守,且不说自己手无寸铁,之前受伤又伤了元气,就算是自己状态良好,只怕也是插翅难逃。
不知琼州的一切如何,自己却被关在这里,什么消息都无从得知,天下只觉得心里无边的苦涩,却不知如何发泄。
怎么可能会去恨阳瑞?就算是心里有怨,可也只是怨而已。
也许,若自己真的能恨他,心里也会好受一点吧。
“为什么不吃饭?”
屋里蓦然想起的声音,把天下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天下动也未动,也不做声。
“你还在怨我?”肩膀被一双大手转过去,天下抬眼便看见那张自己万分恼火的脸。
看样子,他昨夜也没有歇息好,眼下有大片的阴影。
天下默不作声地挣脱他的禁锢,依旧不言语。
阳瑞无奈地坐到了床头,偏头道,“文渊已经启程回来了,你也不用心急了,好好地呆在这里等消息吧。”
天下闻言瞪大了双眼,急问道,“文渊可说文碧找到没有?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线索?”
阳瑞清楚地看到了天下眼里瞬间的神采,心里也不禁担忧。看来文家对于天下来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也不知文府的这些噩耗会带给她多大的打击。
“现在这些我也不知道,等文渊回来,你亲口问他吧。”
天下听到阳瑞的回答,又偏过头去不做声了。
阳瑞叹了口气,“现在可以吃饭了吗?我叫厨房再去给你热一下。”
天下却依旧摇头,“我没胃口,”说罢,突然转身,认真地盯着阳瑞道,“还请皇上搬回龙轩殿吧,龙轩殿是皇上的寝宫,纵是皇后娘娘都没有资格过夜,民女实在卑贱,在这里也夜夜不能安眠。皇上若是不放过我,也帮我换个地方吧。”
阳瑞听到她的话,却半天没有言语,只是盯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秋眸,许久,久到天下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神,一朵灿烂明媚的笑却突然绽放在阳瑞的脸上,苍白的脸犹如春风拂过,声音温润如珠玉一般。
“好,我帮你换个地方,”却在天下抬眼时,开口道,“凤栖殿,如何?”
这几日,阳城一直没有勇气入宫见皇兄,虽然他把自己放了出来,而且听说成天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即使皇兄消了气,自己还是没有颜面面对他。
“王爷在想什么?”莫迟看到阳城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
阳城闻言抬眼,只见莫迟已经弹罢一首曲子,怀抱琵琶,笑意盈盈地望向自己。
“没什么,是莫姑娘曲子弹得太好了,我一时愣了神了。”阳城唇角带笑,笑意虽不深,但已属难得。
莫迟闻言却不答话,把琵琶交给身旁的丫鬟,莲步轻移,已至阳城身前,笑道,“皇上已吩咐莫迟以后不必去天香楼唱曲了,王爷若喜欢,莫迟可以天天弹给王爷听。”
阳城闻言一愣,诧异地抬起了头,“你真愿天天弹给我听?”
莫迟看到阳城认真的表情,心里一紧,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攥住,鼓起勇气回视阳城,“王爷心里是如何看莫迟的呢?王爷可愿日后天天听莫迟唱曲?”
仿佛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所听到的,阳城只觉得有一种自己不甚熟悉的心跳加速。莫迟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是在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呢?
欣赏之人?还是喜欢的人?
总是会沉醉在她醉人的声音之中,只要有她在,自己的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在她面前的自己总是展现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一面,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莫迟只觉得双手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掌心处都是温暖。
“你是我要保护的人,很重要的人,”耳边是阳城温柔的声音,莫迟抬眼望向他,却早已是泪眼朦胧。
阳城稍显笨拙地擦去她的眼泪,“你可愿意?”
莫迟明白他的意思,狠狠地点了点头,眼泪掉的更甚,却不是为了阳城。
这样,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半了吧。莫迟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四王爷,心里满是歉疚,王爷,对不起,不是我想骗你,我只是身不由己。
把莫迟送至宫门,阳城便不再入内了。
这几日一直为阴霾所笼罩的心难得的明朗了些,阳城心情颇好的在街上闲逛。
“救命啊!”刚行至一处小巷,便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呼救。
阳城急步向巷子深处奔去,果见几个大汉正骂骂咧咧地五花大绑着一个姑娘。一旁的浓妆艳抹的女子恨恨地扇了那姑娘一个巴掌,嘴里还不解气道,“你这小傻子,还知道跑,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被绑的姑娘如今已被封住了嘴,只能拼命地挣扎,抬脚便踢中了她,只见她火气更盛,扬起手便要再给她点教训。
可手在半空中却被人紧紧地握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在强抢良家妇女不成?”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那女子回头看去,只看见一张满是冷意的脸。
“哟,这不是罗大人吗?”女子立刻换了副笑脸,谄媚道,手一挥,阻止了那几个大汉继续动作。
阳城皱起了眉,看了她许久,才想起她正是都城最大的青楼“燕子坞”的老板娘,之前有一次被方迹拉了进去,无奈只谎称自己是罗大人,看来她还记得。
“赵老板还记得我便好,如今这又是为何?”阳城皱眉指向低头啜泣的女子道。
“唉,罗大人还不懂我们这一行吗,送来的姑娘有几个不会跑上几跑。这姑娘可是我花钱在别人手里买来的,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可也算端庄,谁知却更是个不省心的主,这都跑了两次了,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在大白天的动粗,不想却惊扰了罗大人,罗大人不要怪罪才是。”
阳城听着她的话不像是说谎,可看向那姑娘却也哭得伤心,低着头哭得连肩膀都在颤抖,面带不悦道,“你们这行的规矩我懂,可也不能把人难为成这样。她值多少钱,你报个价,我买下了。”
赵老板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罗大人可是对她有意思?”
阳城却不愿再与她多言,递过去一张银票,问道,“看看够不够。”
赵老板接过来一看,立刻欣喜地合不拢嘴,忙不迭地点头,“够了够了,罗大人出手可真是大方,这小傻子也不知是前世烧了什么高香,竟有这样好的命。”
阳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既是我的人了,你们便放了她。”
赵老板闻言忙让那几个大汉给她松绑,嘴上的封条却没有撕开。一边千恩万谢,一边急急地走了。
阳城看她依旧蜷成一团缩在那里,一步步走了过去,蹲在她面前。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在见到的一瞬,却觉得莫名的熟悉。
她看到自己离她这么近,抗拒地往后退了退,却也没有力气再跑了。
阳城撕了她嘴上的封条,问道“你叫什么?家在哪里?”
她许久没有答话,看了阳城许久,却突然道,“我见过你。”
阳城听到这话,心里却颇为震惊,她和自己竟都有这种感觉,难不成以前真的见过?
“我叫碧儿,家在琼州。”好听的声音响起,却也一瞬间打开了阳城久远的回忆。
几个月前的琼州,那场连绵细雨中,也是这样的狼狈,也是这样的梨花带雨,也是这样好听的声音,几月不见,竟已物是人非,没想到,自己又救了她一次。
看着面前的人如此落迫,与几月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阳城不禁问道,“姑娘怎会到这里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碧儿却摇了摇头,道,“碧儿只知道要来都城找哥哥,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说罢,双眼放空地盯着地上。
阳城看她的样子,想起方才赵老板的话,说她脑子不太好使,看来是真的。不知这位小姐到底是遇到了怎样的变故,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怎么竟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心里的怜悯之意不禁被勾起,轻声问道,“姑娘是一个人来都城的?你哥哥是谁?是做什么的?”
碧儿闻言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却不做声了。
阳城看她这样只得叹了口气,看样子,她现在是举目无亲了。
伸手扶起了她,还好她没有抗拒,轻声道,“姑娘若不嫌弃,先去我那里吧,我帮你找哥哥。”
碧儿听到他的话,却猛地推开了他的手,嘴里嗫喏道,“没有人帮我找哥哥,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阳城看她害怕的样子,颇为无奈,却想起了什么,问道,“姑娘先前说见过我,可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碧儿闻言认真地回忆,很快却抱住了自己的头,皱眉道,“碧儿想不起来,碧儿一定见过你。”
阳城轻笑道,“我们以前见过,我以前帮过你,你记不记得?所以,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一定会帮你找哥哥。”
碧儿听到他的话,狐疑地抬起了头,可却总觉得他的话有一种力量,让自己无法从他身边逃离,让自己愿意相信他。就好像,很久以前,他的确帮助过自己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碧儿终于点头。
阳城带着碧儿一步步地朝王府走去,却不知,自己今日救下这个人却埋下了多少故事的伏笔,又引发了多少的因缘际会、生死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