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新年来得晚了些,可皇宫里也早早地便张灯结彩了。龙轩殿的布置在各殿中是最为显眼的。大红的灯笼高高悬起,沿着房檐排成了一条红龙。从观芳园到龙轩殿的一路上,道两旁每五步便置有雕琢精美的冰灯。
“这龙轩殿的布置可是比紫宸殿用心多了。”陈紫鱼一路行至龙轩殿外,远远地便看到了宫女太监们爬上梯子去挂灯笼的热闹景象。
兰芷听不出紫鱼这话的情绪,可也猜得到她的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她同那个成天下的地位,只从这简单的一件事上便可见端倪了。
“娘娘,今日真要进去吗?”兰芷犹豫着问道。
“不然呢?”紫鱼回头笑道,“东西都拿来了,岂有不送出去的道理?”说罢,看了看紫鱼手里托着的东西,道,“如今这龙轩殿外虽仍是守卫重重,可这么久了,皇上的心应是已放下大半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兰芷闻言只得跟上紫鱼的脚步,直直地朝外围的守卫走去。
“娘娘,您不能进去!”紫鱼正欲大步跨进,谁知几个身形魁梧的守卫已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兰芷见状忙出声喝道,“大胆,见到皇后娘娘不下跪行礼,竟敢出手阻拦?!”
守卫闻言跪下行礼,却依旧是挡在皇后的前面,“属下该死,可禁令是皇上所下,没有皇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紫鱼闻言冷笑道,“可知我是谁?皇后是一国之母,是**之主!既是主人,这皇宫里的哪一寸土地我入不得?!”
守卫闻言低头,面有难色,“娘娘所言句句在理,可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紫鱼闻言更怒,“我今日便偏要进去瞧瞧,那成天下难道还是王母娘娘不成,见一面要这么难!”
说罢,正欲横闯,只听一声轻喝,“休要对娘娘无礼!”
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去,只见自己许久未见的那个女子,依旧是一袭白衣、脂粉不施,盈盈地站在那里。
天下方才在殿内便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遣了宫女去看,方知是皇后娘娘来了。
虽然自知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可心里也还是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她。
直到已是避无可避,终究还是站了出来,只是怕过多的冲突只会让误会越来越深,到时候真是无法挽回了。
守卫们见是成姑娘出来了,也是尊敬的很,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天下走至紫鱼面前,紫鱼眼中的怒气分明地映在眼里,慢慢地,跪下行了礼,“天下叩见皇后娘娘。”
这幕场景,似曾相识。紫鱼唇角止不住泛上一丝冷意,“见你一面还真难。”
“娘娘切勿动怒,”天下回头对守卫们道,“你们不要阻拦了,我会同皇上说的。”
紫鱼闻言也不理会她,冷哼一声,大步便要迈进殿去,可领头的守卫还是挡住了她。
“赵守卫!”天下见状喝道,那守卫抬眼看了看天下,犹豫着退到了一旁。
紫鱼见状,回头瞟了眼仍跪在地上的天下,“没想到,贵为皇后进皇上的寝殿,还得看成姑娘的脸色啊!”
看到紫鱼拂袖入殿的身影,天下起身咬了咬唇,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赵守卫忍不住地担忧,“马上去通知皇上!”交待了身后的人,便抬眼看向紧闭的殿门,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成姑娘待人总是有礼,看样子也不是那种爱惹是非的人。可皇后娘娘一直都是个不好惹的主,姑娘不要吃亏了才好。
看着天下把下人都遣走,关了殿门之后,便跪在了身前,紫鱼冷笑道,“成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天下低头道,“天下有负于娘娘的抬爱,愧对娘娘。”
“你与皇上的事,我都知道了,”紫鱼仿佛未听到她的话,径自开口,“是你们曾经的事。”
天下闻言惊讶地抬头,只看到紫鱼的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所以,你也没做错什么,论起来,你遇到皇上,在我之前。”
天下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也实在猜不出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看她之前分明是有怒气的,可听她现在的话,又实在不像是来问罪的。天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了。
紫鱼见她沉默的样子,倒笑了,“为何不回答了?”
天下咬了咬唇道,“皇后娘娘说的话,对可也不对,天下一时不知如何答。”
“哦?”紫鱼不禁狐疑,“你倒说说,对在哪里,错又在哪里?”
天下闻言抬头,直视着端坐在那里的紫鱼,看进了她看不出情绪的眸子。
“天下遇到皇上在先是对,可娘娘说天下没有做错什么,是娘娘不与天下计较,天下心里却知天下错了太多。”
紫鱼听到她的话却颇为惊讶,只是不知她这样说,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在自己面前示好。这么多年来,在**之中,虽自己从来不屑于与那些嫔妃斗,可她们的那些把戏自己也是见惯了的。若眼前的女子说这番话,果真是同那些庸脂俗粉一般在耍弄心计,倒真让自己看轻了,这样的她,也不值得皇上爱。
“天下错在当初明知入宫可能会发生什么,可还是心存侥幸,随文丞入紫宸朝凤;错在明知应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反而却引起注意,重遇阳瑞;错在明知自己入住龙轩殿会给阳瑞、娘娘和这整个皇宫招致怎样的非议,可是直至现在还在鸠占鹊巢。”
紫鱼闻言,许久未曾言语。
“这么说,重遇阳瑞,不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你回来这里,不是为了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跪着的人,久久没有言语。就在紫鱼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清冷好听的声音响起,
“天下是奉旨入宫,完成江山绣后,也多次请求娘娘让天下返回琼州,只是离开的途中与陈紫木起了纷争,才会使后来的一切如此不受控制。若如娘娘所说,这一切只是天下自编自导的一场戏,恕天下无礼,恐怕文丞、陈二小姐,甚至皇后娘娘,都是天下的同谋。”
这番话果真说的无礼,可却也实在。
紫鱼虽将眼前的女子视作敌人,可也希望她是个值得自己尊敬的敌人。也许是她身上的那种清冷的气质,也许是她眸中的清澈。她的话,紫鱼信了。
“这么说来,其实,错的是我,”紫鱼苦笑道,“若没有我当初心血来潮,让你入宫,便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你起来吧,”天下闻言起身。
“如若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并不想重遇阳瑞?你的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听到紫鱼的问话,刚刚还应答如流的天下沉默了,眉头微蹙,似是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所想。
紫鱼见状面色微冷,“莫非你心里还有皇上?”
天下闻言淡笑,“有些时候,天下宁愿隐瞒,也不愿说谎。天下只能向娘娘保证,天下不愿也不会留在皇上身边,更不会拿走任何我曾经弄丢了的东西。”
紫鱼闻言,诧异地抬头,紧盯着她的眸子,看到的是一片坦荡,没有任何杂质。
唇角勾起一抹笑,“希望你说到做到。我听皇上说,你也是自幼习武,倒是与我一样。习武之人,骨子里都是洒脱的。我看不惯其他嫔妃的矫揉造作,对你倒是欣赏的。只要你不来抢我的东西,这深宫之中,你我二人倒能做个伴,最起码,我不会将你看做是敌人,你可愿意?”
天下理解面前的这个女子,也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自己与她的确是相像的,骨子里都有种自视清高,也都有种果敢决绝。只要不是敌人,她们原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天下很愿意。”
紫鱼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温和的表情,“兰芷,”
听到紫鱼的一声唤,兰芷端了那叠衣服和锦盒过来道,“成姑娘,这些都是娘娘特意吩咐尚衣房做的衣裳,还有些天宝楼打的首饰。都是娘娘送给你的新年贺礼。”
天下闻言忙行礼道,“娘娘的心意天下心领了,可这东西太贵重了。”
紫鱼正欲开口,殿门却被人用力地推开。
紫鱼面带恼怒,抬头看去,只见竟是阳瑞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方才拦着自己的守卫。
天下也正纳闷着,只见阳瑞已是一脸担忧地来到自己身前,“君遥,你没事吧?”
还未等天下开口,端坐的紫鱼却已站了起来,行至阳瑞面前,也没行礼,却是大笑道,“在皇上心里,臣妾是洪水猛兽吗?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竟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阳瑞闻言眉头微皱道,“朕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朕已下令,不能私入龙轩殿,你怎么能抗旨不尊?!”
天下闻言忙道,“皇上休要动怒,是天下让皇后娘娘进来的。”说罢,忙指向兰芷,“皇后娘娘是给天下送礼来了!”
阳瑞闻言看了看兰芷怀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天下完好无损的模样。
“皇后既是已送完了礼,便走吧。朕还有事同她说。”
紫鱼闻言,慢慢地行礼道,“臣妾这便走。”
说罢,拂袖离去。兰芷放下了东西,也急急地跟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遣退了守卫们,阳瑞还是忍不住问道,“皇后没有为难你吧?”
天下摇摇头,“你以后对皇后好些。”
阳瑞闻言笑道,“我此生只能对你一人好。”心内却忍不住内疚,刚刚一听守卫说皇后硬闯龙轩殿,便慌地匆匆赶来。
那日,皇后的一番话确实让自己感动,可却也还是怕她心口不一,为难君遥。今日看来,倒是自己又误会她了。
看着殿外高高悬起的灯笼,忍不住笑道,“这么多年,龙轩殿就这几日最好看!”说罢,回头道,“你这些日子也闷坏了,等到新年的时候,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天下倒是真想出去看看,这些日子看到的最多便是龙轩殿外的一角天空,真是闷坏了。
“嗯,”天下点头,旋即又想起了什么,道,“皇上,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哦?什么事?”阳瑞笑道。
“四王爷今年应该二十有一了吧?”
阳瑞闻言却颇为诧异,“是啊,你还没见过阳城吧,何时这样关心他了?”
天下却兀自说道,“二十有一,也该婚娶了。”
阳瑞却更纳闷,“我也曾劝过他,可这泽国的名门闺秀,没一个他看得上眼的。他的心在沙场上,从不问儿女情长。”
“那是皇上不够了解他,”天下认真道,“其实,四王爷已有了心上人,而且是两情相悦。”
“你如何得知?”阳瑞闻言讶异。
“就是他的心上人同我说的,”天下笑道,“便是乐师莫迟。”
阳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随即却又笑道,“朕这个哥哥当得不合格啊,阳城竟是都没同我说。”
“我之前便同莫迟说,皇上没有门户之见的,那这门姻缘,你是不反对了?”
阳瑞笑道,“阳城自幼孤冷,我一直希望能有个人陪陪他,如今这个人既是出现了,我自当为他高兴才是,又怎么会反对呢?我找时间问问他,若果真两人心意相通,朕便下旨赐婚,不再让阳城孤家寡人的才是!”
看着阳瑞开心的样子,天下心里却隐隐地苦涩。
你可知,你成全的了别人,却成全不了自己?
你的一纸赐婚,能成全天下的所有有情人。可你和我,却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