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一幕幕,天下只是淡淡地看着,原是不想说话的,怕自己出声反倒更会招致群臣的不满。可如今,看着好好的节日却因自己一人而阴云笼罩,阳瑞更是为了自己和忠臣冲突,心里也明白,就算自己想躲,可如今既是被生生推到了众人面前,已是躲无可躲了。
一贯的云淡风轻的笑,一个珠玉落地般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声音不大,可在这异常的沉默中却是让每一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将军方才说的再正确不过了。天下只是一个小小绣娘,怎能与冠绝群芳的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将军可是忘了,燕雀终其一生也只能在低空盘旋,又何德何能与凤凰翱翔九天?更何况,那本也不是它的志向。有些事,是将军多虑了。”
天下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轻柔的话语却掷地有声,让群臣怔愣地抬头望去。
那双如水的秋眸里纤尘不染,有的只是深海般的沉静。
这话中的意思,谁人听不出来?自比为燕雀,本无鸿鹄之力,更无争辉之心。
可是,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许是因眼前的女子与无数**争宠的女子全然不同,也可能是因为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根本就没有这大殿的金碧辉煌,淡然绝尘的气质也与这宫里的流光溢彩格格不入。
众人的心,都因她的这句话,乱了。
天下不用侧头看,也感觉得到身边人周身散发的失落和冷意。
阳瑞,我知道你带我来的目的,可我实在不愿意,去做别人想要的自己。
“燕雀自是不能凤舞九天,可若本就该是凤凰呢?”阳瑞冷冷的话语一出,天下无奈而又绝望地闭上了眼。
没想到,你竟是比我还要坚决。
眼见这句话又要引起一阵轩然大波,还未等面带恼意的群臣言语,文渊忙起身笑道,“皇上,今儿是除夕,臣等都是来盛华殿中讨个喜乐的。等了这么久,臣都饿坏了,还请下令开宴吧,”说罢,又朝向群臣道,“诸位大人,今这是盛华殿,不是怡心殿,大家还是只管玩乐,勿问国事吧。”
天下瞟向了文渊,果见他看向自己的眸中隐有一丝担心,便略显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阳瑞当然知道文渊的用意,也着实不想再听那些老臣的嘈杂,于是便点头道,“朕不想让方才的事坏了兴致。这便开宴吧,歌舞上,诸位爱卿定要尽兴而归。”
阳瑞的话刚完,便有一队身着粉纱的曼妙女子依次走至殿上,欢喜轻快的音乐声起,香袖翩飞,惹得人眼花缭乱。
刚刚还云波诡谲的大殿,立即因这歌舞,缱绻了一殿的春光。
莫迟手指纷飞,看到阳城询问的眼神,浅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碧儿已安排妥当了。
阳瑞看着歌舞,时不时地侧头看看身边的人,不禁淡淡地笑了。
纵然感觉得到她满腹的不愿,可自己的愿望,今日终于实现了。
终于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和自己心爱的人,和自己心中的皇后,一同观赏这盛世繁华、歌舞太平了。
阳瑞脸上的笑意太过夺目,紫鱼看得出其中浓浓的幸福和温柔,素手攥的更紧,指甲里都已渗入血丝。
远远地听到盛华殿内传来的丝竹悦耳,在殿外闲逛的碧儿忍不住开口问身旁的女子,“宫女姐姐,那里怎么这么热闹?”
淡淡地一笑,颊边是两个清浅的梨涡,望向眼前人的眸子中却是浓浓的酸楚和担忧,尘舞轻应道,“是乐师姐姐弹曲呢,还有好多漂亮的宫女跳舞。”
今日盛华殿异常的忙,自己也被借来这里帮忙。却在刚刚在门口张望的时候,遇到了故人。
自己是被莫乐师唤住的,只说是要准备表演,而她是王爷府里的人,要自己好生照顾。
原以为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差事,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天景楼一夜化为灰烬,自己因着一身的武艺才能侥幸逃生,逃出来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文府,可入眼的只是遍地的尸体和焦黑的废墟。
天景楼是文府的产业,自己这么些年也得到了文老爷的不少照顾。虽然与文小姐不相熟,可还是见过面的,更何况宫主总是提起她,故而对她也有一定的了解。
心里知道文小姐对宫主有多重要,可文府惨案,自己一身武艺却是谁都没能救了。五年前,自己的一条命是皇上给的,天景楼已毁,却是不知自己还能去守护什么。
想到听闻的那些传言,心中着实挂念着还在深宫之中的那个人。
曾经,自己放弃了自由,承担着照顾她的使命。如今,还是一样,毅然地选择了在这深宫之中,站在她的身旁。
只是未料想,还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却是在这里遇到了大难不死的她。
可看她的样子,再听莫迟的交待,才知眼前的人虽是逃过了死劫,却还是没躲过命运。
碧儿一向不与陌生人亲近,可却出乎意料的并不排斥这个名叫尘舞的宫女。故而莫迟也才放心地把碧儿交给她。
碧儿也说不出为什么,虽然刚刚认识,可在这宫女身边,就是有一种熟悉感,就像和阳城在一起时一样。
可为什么,这个宫女姐姐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忧伤呢?
“碧儿想去看,”轻轻地拉了拉尘舞的衣袖,眼含渴望地乞求道。
尘舞也早已想去盛华殿瞧瞧,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见到宫主。更何况,若是让宫主见到文碧,还不知她要高兴成什么模样?
尘舞笑着点头,拉着碧儿便走。
歌舞罢,阳瑞心情颇好,朗笑道,“今日,这盛华殿之宴,朕有一事要说。”
阳城看向阳瑞,见他正面目含笑地看着自己,心里一震,明白了究竟是何事,不禁也浅浅地笑了,忙在大殿上搜寻着那道身影。
看到皇上和王爷的表情,角落处的莫迟攥紧了拳头。这一刻终于到了,是吗?
自己的计划就要成功了,可为什么心里却是有如擂鼓而又疼得窒息呢?
阳瑞示意身旁的公公,大殿之上便听到那尖细的嗓音,
“四王爷上官阳瑞,乐师莫迟听旨——”
见阳瑞和莫迟相视一笑地跪在了大殿上,碧儿不禁狐疑,抬头问一双眸子紧盯着天下的尘舞,“他们跪在那里做什么?”
尘舞止不住眼里的酸涩。听到文碧的问话,也没在意,犹是看着坐在上面淡笑着看向莫迟的天下,“看这情景,皇上应是为他二人指婚吧。”
“指婚?”碧儿闻言,眸中满是疑惑,却是隐隐地有丝惶恐,“指婚是什么?”
大殿上的公公已宣读圣旨,“四王爷阳瑞,驰骋疆场多年,堪称英豪,然忧心国事,至今未曾婚娶。朕每思及此,便觉愧对先皇。幸而,如今得乐师莫迟,秀外慧中,德贤并重...”
公公还在说着一堆大肆褒扬的话,殿上的每个人心里也都有数了。只是未想到,四王爷是多少大臣们求之不得的乘龙快婿,如今皇上竟是赐给他一个卑微的乐师,皇上的心,越发的难懂了。
“指婚就是说,这些话一说完,莫乐师就是王妃了,就是王爷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了。”
碧儿听到尘舞的话,愣在了那里,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了吗?猝不及防地,眼泪落了下来,那碧儿怎么办呢?说完这些话,他就不要碧儿了吗?
“既阳城与莫迟两情相悦,朕也欲成全这花好月圆,故而——”
“御旨赐婚”一词还在口中,殿内的群臣已都面带喜色,做好了道贺的准备。
阳城也已牵起了莫迟的手,唇角俱是幸福的欢喜。
“碧儿不要!——”
大殿角落处,猛然传来一声大喊。这一声,众人哪里想得到,便是那公公都吓了一跳,明黄的圣旨直落地上。
阳城暗叫不好,回头看去,果见那抹浅蓝的身影已向自己这里奔来。
尘舞刚刚一直看着天下,根本没有留意文碧的反应,待她喊出这一声,自己已是无法阻拦。
“何人如此大胆!”不想竟有人如此不顾规矩,阳瑞不禁面带怒色,冲着那道奔向大殿的身影喝道。
可却未曾留意,身边的天下在听到那个声音时是怎样震惊的表情。
就在那抹蓝色身影在下面站定的时候,身旁的人倏地站了起来,满面俱是狂喜,还未说话,眼泪已先一步流了出来。
阳瑞正欲询问,却听下手边离自己最近的位子上,传来了一声极其压抑却还是颤抖的声音,“碧儿?”
只因刚刚王爷带来的这个有些傻的女子,成天下激动成这样也便罢了,就连一向稳重的文丞都如此失态!群臣心内都不禁狐疑,也紧盯着那个碧儿想要看出些端倪。
碧儿看到天下的时候,只觉得说不出的亲切,脑子里闪现着破碎的片段。直至听到那声唤,抬眼望去,那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却还是感得到浑身上下的那种压抑的狂喜和隐忍的哀伤。
“哥哥会一直陪着碧儿,好不好?”闭上眼是他一脸宠溺的笑。
“不错,这路边摊比那都城的天香楼都毫不逊色呢,”脑海中是他大快朵颐的模样。
“过些日子,哥哥就接你们来都城,”耳边是他坚定的承诺。
“哥哥总是忙得没有时间照顾你,所以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让我和爹爹担心,知道吗?”眼前是他临别时的泪光。
“碧儿——快走!去都城找你哥哥!”眼前是一片火光冲天,耳边不断缭绕着那声嘶力竭的呼喊。“找你哥哥——找你哥哥!”到底是谁在对自己大喊?为什么总是看不清那张隐在火光中的脸?满脑子都是那个声音,可是哥哥到底在哪里?!
只觉得脑子似乎都要炸掉了,文碧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头,可那些破碎的回忆就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不住回放。
看着碧儿痛苦的模样,阳城忙拉住她的手,焦急道,“碧儿你怎么了?”
眼前的一幕,众人却都看不懂了。
只见大殿中央月般皎洁的女子,此时脸上俱是痛苦的神色,嘴边不断地逸出破碎的呻吟。
文渊和天下看她这般,万分焦急,满腹的狂喜都被汹涌而来的担忧取代。
可待文渊反应过来大步奔向自己时,文碧只觉得白光一闪,一切似乎瞬间恢复了清明,破碎纷杂的片段连成了一段最难忘的岁月。
殿中的人缓缓抬起头,眼中噙着泪,微笑着看向上面喜极而泣的人,“天下,”转而又看向还呆立在那里的文渊,却是哽咽了许久,才喊出了那句即使之前病了也一直深植在脑海中的“哥哥!”
这一声唤,如惊雷般在大殿炸响!
阳城震惊地放下了手,看着文碧含泪的眼睛,又看向同样泪流满面的文渊。
“文渊,这可就是令妹,文碧?”阳瑞也惊地站了起来。
“文府惨案,不是说文老爷和小姐都遇难了吗?这小姐竟捡回来一条命,真是老天垂怜啊!”
“难怪是这样出色的女子,原来竟是文丞的妹妹!”
大殿上纷纷的议论和慨叹,文渊仿佛都已听不到,一步步地走向文碧,伸出手去,终是触上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碧儿。”
“哥哥!”满腹的委屈如潮涌般蹂躏着自己的心,文碧扑进文渊的怀里,却只觉得眼前无数的光芒闪动,大臣们探究喜悦的目光、阳城震惊的表情,天下满面的微笑,所有的这些都在旋转,之后便归于一片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