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不靠天不靠地,只靠自己的陆小桃,跟着李青山出了院子,就跟打了鸡血般,闷头疾走,虽生着一副纤细的小身板,倒也走出虎虎生风的气势来。
反而惹得因怕她跟不上,故而缓了脚步的李青山,不得不紧迈着长腿大步撵她。
两人跟比赛似的,就么你追我赶的走出三里路。李青山听着小媳妇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无奈地拉了她一把道,“前面又没有得了软骨病的兔子和山鸡等着你捡,你跑那么快干嘛?”
陆小桃微微喘息着,看向前方近在眼前的山林一笑,说道,“兴许有呢。”
脚步到底还是慢了下来。
李家村算是不南不北的地界,二月初,山林还是一片冬的肃杀。不过偶尔哪里盛开的一两树粉粉白白的杏花,还是障显着春天即将来临。
因为离山脚有些远,李家村的地势还算平坦,李家村的百姓们都还是以种地为生。此时,还没到农忙时节,不管宽阔的田野,还是寂静的山脚下,都空无一人。
陆小桃立在这座,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山下,却有些激动。一种回到故乡的激动,一种乍然看到熟悉事物的激动。
她立在那里深深地吸了口,闭上眼,感受着这烙在记忆深处,熟悉得她死过一回,也不能忘怀的初春的山林气息。
冷寂中带着干枯草木的气味,那干枯的气味中,却又带着几分不细心体察根本觉察不到的春的萌动气息。
而这复杂的气息,因为有她温暖的童年,和如今的凄惨境况做对比,不免勾起她藏在最深处的情感,说是怀念也好,说是伤感也罢,反正这一刻她心里鼓胀胀的。
好像穿越这个时空的陆小桃,原先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在这一刻才丰盈踏实起来。
李青山被陆小桃脸上那种,他即说不出也看不明白,但却能感到觉一种强烈的不愉快的神态给弄得微微一怔。心下暗想,这小媳妇似乎被他娘伤得不轻啊。
他生在农家,像今儿李家的这种情况,不说村子里天天上演罢,一年中总也会有那么一两回。至于老妇人的尖声叫骂声,那是天天的听。
因为别家的日子都是这样,他虽然也觉李陈氏今儿太过份,却着实没料到小媳妇竟然伤心到这个地步。
嘴张了几张,才刚要劝说几句。
陆小桃已睁开眼睛,眼眸明亮,神采飞扬,仿佛拨云见月似的,沐在春阳下的脸庞上的笑容,明媚得让这温暖净透得不像话的暖阳,还要逊色几分。
“我们上山吧。”她眼睛亮亮的,还挥舞了一下胳膊,十分的豪气的说道。
说完了话,就跟混身上了发条一般,大踏步往山上走去。
李青山只得莫名地跟上,原还当她会一直沉默呢,没想到,一脚踏入山间小道,小媳妇的话就多了起来,“你今儿要打什么东西啊?”
李青山似乎受宠若惊的“啊”了一声,才说,“先去挖的几个大陷阱那里看看,还有早先下了几个兔子套,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获。再有……”
他抬头朝天空瞄了一眼,正好一群野鸟在瓦蓝的天空上盘旋而过,“……再随处走走,看看能不能碰到山鸡。”
近山也只有这些东西可打了,若要打大家伙,必得往深山里走。今儿他一是时间不够,二来陆小桃跟着,当然不会去。
陆小桃“哦”了一声,转头要说话,眼一转,却正瞅见道边半倾斜的山坡上,一株野杏花开得正盛,那粉白的颜色带着浓浓的春意,一下子就吸引陆小桃的眼。
李青山自然看出小媳妇的心动了,这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忙自告奋勇的说,“想要吗,要不我去给折些来?”
他常年上山已是惯了,瞅见这东西,也不过叹一句好看罢了。不知道这是女孩子怎么那么喜欢这些花儿朵的。
陆小桃是想要,不过她摇摇头说,“等回来的时候。现在折了,回到家就蔫了,白糟蹋东西。”
小媳妇接受了自己的好意,李青山心里头就高兴。一路走一路和陆小桃讲解着眼前这座山。哪里野猕猴桃树多些,哪个沟子里蕨菜多些,哪个地方有深潭,里头的鱼如何如何。
陆小桃听得兴起,就突然好奇,他为什么会打猎,便问他。
李青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说道,“嗨,那是小时候我淘气,我娘揍我,我气性大,一气之下跑进了山。这山深处有个村子叫落霞村,是那村子里的老猎户把我带出山的。我当时气我娘,就不肯回家。在老猎户家住了小半月,被他送回家后,我又偷跑到他家去,先是住了一个月,后来几年里头,我常去。便跟着他学了些皮毛。”
陆小桃没错过他说这话时,嘴角泛起的苦涩,想来童年的日子不大好过。再想到李贺氏今儿这番话,心下微微有些明白,兴许是李青山自小没长在李陈氏跟前,与她母子感情不深的缘故。却也没提,只是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又笑,“没想到你小时候也挺皮的。”
已二十岁的李青山和小媳妇说起小时候的事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因此一笑也没再说话。正要往前走,突见陆小桃停了下来,跑去扯山道边已然干枯的野草秧子。
看着围着那野草秧子东瞅瞅西看看的陆小桃,李青山莫名地问,“你看什么呢?”
陆小桃指那大片干枯的秧子藤说,“你们这里有人用拉拉草喂猪吗?”
李青山疑惑,“这拉拉秧子能喂猪?”夏秋两季,这两边的山坡上,这东西缠缠绕绕地,几乎铺陈了大半个山坡,从没见过哪个人割这些草来喂猪。
陆小桃也便含糊地说,“我好像见我家近邻割过这样的草,说喂猪,猪长得快。”说着,下手就要扯。
实际上这个近邻,是她从前的近邻。那户人家的男人是个喜好新鲜事物的,不知道听谁说,这拉拉草能喂猪,就去山坳子里拉了一大车回家。陆小桃当时还记得,村人们听说了,都笑话他听风就是雨的。结果,那家的猪吃着这拉拉草,不但省了许多猪料,到了年尾杀猪的时候,还比别的人家要重许多。
自此往后,陆小桃的爹娘也常用这拉拉草来喂猪。
李青山忙走过去拦着她的手说,“就你那手,还是养一养吧。”说着,用镰刀割下几团子拉拉草秧子扔到自已的背篓里,见她再去扯,就说,“不知道猪吃不吃这草呢,扯那么多干嘛。再说,娘一向不让给猪喂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小桃这才想起来,据陆春燕的娘说,李陈氏在家是管天管地,从头管到尾的。这猪吃什么草,自然也是要管的。
她只顾着养猪喂猪,却忘了,她眼下只有她那微薄的嫁妆和柳氏给的一吊压箱底的钱的支配权,别的她一概说不上话。
有些感慨地抬头望天,老天爷我谢谢你的体恤啊,真真连豁出去当个吃苦耐劳的农妇也不能如愿,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