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贵妃一身大绣牡丹的红裙袍,手指绞着白丝绢轻点唇角,半抬了眼去看连翘。
“都说南方出美人,本宫先前还不尽信。今日里见了亦乐公主,方知传言非虚。”
连翘才抬了头去看这位容颜身段姣好的大秦贵妃。儿子都已经比她大了,看上去却只有她大姐般年纪。
穆贵妃朝身旁的侍女摆了摆手,“把这些个糕点都撤下去,你们也都下去侯着。”
侍女们一个个的低着头退了下去,穆贵妃面上嗜着笑,拿涂了鲜红丹寇的手去拍连翘的手。
“本宫听闻公主闺名叫做连翘,果真是花一样的人儿。不若本宫,已经老了。”
连翘慌忙福了福身,“贵妃娘娘谬赞了,贵妃娘娘天姿国色,连翘又岂能与娘娘相较。”
穆贵妃“哈哈”笑起来,发髻上别着的金丝流苏乱颤着,“不光脸长的好看,连嘴巴也是这样甜。”
穆贵妃拉了连翘的手,“公主远道而来,原本该是好好的皇妃,却出了这样的乱子,一定是惊着了吧。”
她轻轻拍了两下连翘的手,转身去开梳妆桌上放着的大红木匣子,“本宫这里有一柄玉如意,成色虽说普通了些,赠公主做做枕边的压惊之物。也算本宫的一个心意,公主莫嫌弃。”
连翘去看那玉如意,哪里是普通的成色,通体莹润,分明是上好的玉石精磨而成。她忙伸了手去推,穆贵妃笑着去拍她的手,“公主这样客气,莫非是看不起本宫?”
“娘娘千万不要误会了连翘,这玉如意太珍贵,连翘不敢收。”
这样好的玉如意,整个云尚都找不出第二柄,大秦虽国力强盛,这样的成色,必定亦是珍贵异常的。
穆贵妃还是笑:“什么敢不敢的,本宫只想交公主这个情分罢了。”
连翘还想推辞,门外的侍女挑了帘子向穆贵妃行了福礼,“娘娘,二皇子请见。”
穆贵妃方点了点头,李鉴已经跟在侍女后面进来了。
“母妃,三更半夜里密谋些什么呢?”
看见连翘,扬了笑。“儿子以为是谁,原来是云尚来的公主啊。”
穆贵妃斥道:“不懂礼貌,若不是今日你父皇突然间病了,你该叫一声母妃的。”
又道:“况且母妃只是怕公主今日里受了惊吓,请公主尝了些点心罢了,哪里密谋了什么呢?”
李鉴只当没听见,“母妃,公主这样年轻,儿子哪里叫的出母妃啊?”
穆贵妃作势瞪了李鉴一眼,她这一瞪,别有一番美艳。她捧了玉如意的红木匣子与连翘,“公主莫听他胡言,权且先收了这如意罢。”
李鉴见了穆贵妃匣子里的玉如意,歪了头笑道:“母妃好生偏心!先前儿子想要讨走这如意,你怎样都不肯给,如今人家公主不要,你还巴巴的赛给人家。”
连翘接了盛玉如意的红木匣子,转首对李鉴道:“无功不受禄,这般贵重的礼物,连翘本就不敢收。既然二皇子这样喜欢,连翘就承了这个情,把这玉如意转赠二皇子。”
又露了笑去看穆贵妃,“娘娘以为如何?”
穆贵妃却拦住她道:“他去拿这如意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女孩子欢心,怎么能给了他?”
连翘只好笑,“娘娘说笑了,想必二皇子亦是真心喜欢这如意的。”
穆贵妃也是笑。
李鉴依然是歪着头,笑道:“左不过是个玩笑话,公主一直这样推诿,莫不是真嫌弃母妃的东西?”
连翘急忙摇了摇头,“这样好的东西,还是贵妃娘娘赠的,连翘怎么会嫌弃呢?”
穆贵妃拿白丝帕轻点着下颚,“公主便收下即是。”
连翘捧着匣子屈膝,“如此,连翘谢贵妃娘娘和二皇子!”
连翘捧了红木匣子回了潮汐殿,小婵在门前迎上去。“小姐,穆贵妃找小姐做什么?”
连翘揭开怀里的红木匣子,“就是做这个。”
玉如意静静的躺在红锦丝帛上,在昏黄的烛光下透着淡淡的青绿色。
小婵不禁伸了手去摸,“小姐,小婵虽说只是个婢子,却也是知道这是个顶好的东西。那穆贵妃先前也并不认识小姐,要是说见面礼,这也太贵重了。”
连翘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纯金镶紫玉的镯子。“皇帝早上中了毒还没有醒来,大皇子又被困在宫牢里。穆贵妃与二皇子却半点伤心担忧之色都没有。方才还与我一直有说有笑。”
小婵撇了撇嘴,“这宫里的人向来是没有心的,况且这皇帝要是死了,皇位肯定是要换人坐的。小姐你想啊,皇位向来是传长,皇帝一死,大皇子必然脱不了关系。这下一个皇帝,自然就是穆贵妃的儿子二皇子了。他们现下怎么会伤心,高兴还来不及呢。”
连翘却是不觉皱起了眉头,“无论谁做皇帝,与我这个云尚来和亲的公主,都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如何要这样晚了去送我这般珍贵的玉如意呢?”
小婵也是皱了眉,“小姐说的是,小姐还没有封妃,即使封了妃,以穆贵妃在大秦皇宫里的地位,也是没有必要来讨好小姐的。这里面一定有些问题。”
小婵一面说,一面眉头越皱越紧,“小姐,万一这皇帝要是就这样死了,小姐怎么办?”
怎么办?她也不知要怎么办,她原本就不想走进这皇宫里的,如今到了这地步,她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她早死了要逃走的心了。也是知道是逃不了的了。只是她这样一个册封当日皇帝便出了事情的外邦公主,以后要如何在这宫墙红瓦中自处呢?
连翘支了高木金漆的白丝窗,莲池桥上行了一列巡视的禁卫兵。自打皇帝出了事,宫里便封了所有的正侧门,禁了一切出入。宫女太监们也全都拉了去审问盘查。
其实倒没有什么,皇宫里本来就是戒备森严的地方。如今皇宫里的正主出了事情,必然是更严于防范的。
她复又去摸白玉般手腕上套着的纯金镶紫玉的镯子。大秦皇帝被人下毒,行凶的极可能是看上去里温和有礼的大皇子李佑。可是以她看来,这穆贵妃和二皇子亦是心思难测的人。
她突然记起初见李晏那日,他和奉先杀完夜袭他的一群黑衣刺客时说过的一番言语——我这二哥,怕是连苇城都不想要我踏足的。
她垂了眼去看穆贵妃方才送的玉如意,如意在高木金漆白丝窗外透进的清冷月光下,也像笼了层通透润泽的盈光。
她不明白,陈浣的玉如意,怎么到了穆贵妃手里了。
天色已经黑的透了,可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