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美女总是会受到特别的照顾,更何况是艳绝天下名动九州的无忧公主,虽说这次是来鲁国做人质,可礼数上仍敬为上宾,吃穿用度一律按公主的待遇,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什么人身自由,被禁足在深宫之中,宿在灼华西殿,殿外十里桃花重重围绕,仿若另辟一隅的人间仙境,隔绝在整个王宫之外,即便是挨着最近的世子秦洛的寝宫政明宫,也还隔着万株花海,一道宫墙。
自第一天住进鲁王宫,无忧公主的一举一动就引起了民间的高度关注,成为隅安城内街头巷尾最津津乐道的话题,那段时期,如果不知道贲朝的皇帝是谁没有人会笑话,可要不知道无忧公主是谁就一定会受到众人的鄙视。无忧公主平日常用的胭脂水粉三天之内翻了数倍,无忧公主爱吃的芙蓉糕天天卖到断货。有家濒临倒闭的茶楼,掌柜的突发奇想将招牌改名为无忧茶楼,结果从此天天人满为患,惹得其它家的店铺纷纷效仿,常常因为招牌重名而展开骂战,造成了市场的混乱,最后不得不由政府出面,强行制止。一些鲁王宫内头脑灵活的小太监,将无忧公主的起居饮食一一记录在案,编辑成册流传到宫外,还起了个名字叫做《美女是怎样炼成的》,击败了大热的《葵花宝典》成为年度最畅销的书籍。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计其数,不再赘述。
不过这些,并没有打扰到无忧公主真正的生活,灼华西殿是一处极其幽静之所,以前曾是历代鲁侯修身养性之地,不许人随意踏入,自成一统。
三月暮春,刚好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满树的娇烂漫红,体态轻盈,是春暮里最为浓丽明艳的一笔。
不知是不是因为玉镯的关系,还是由于母女连心,我虽是在嬷嬷的记忆中看到发生过的一切,却能与娘亲心神相通,明白她每一个细微的心思。譬如现在,花台亭阁,几张纸,一支笔,花影飘零,笔落生花,求得只是心如止水,所以并未让嬷嬷跟随,可是,我却仍然能看到这一幕,是嬷嬷的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场景。
风吹下花瓣落到笔洗里,仿若长在水面上一般。沈绾撂下笔,端详着画中的桃花,微微皱了皱眉头。
“画得不错!”猛然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沈绾蓦然回首,正对上世子秦洛淡然的目光,这样的眼神,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又似乎装了太多的事。
“世子怎么会来这里?”此话一出,自知失礼,沈绾将目光移到别处。
“我来这里很奇怪吗?”秦洛撩开墨绿的袍子,席地而坐,笑道:“如今可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岂能错过。”
沈绾不语,不紧不慢的收起画笔,宣纸,砚台,一一装进竹筐之中。
秦洛侧头看着她,收敛了几分笑容,“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沈绾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着他,声音清冷,隔着千山万水,让人难以亲近,“不是,只怕扰了世子的雅兴。”
秦洛并不在意,随口说道:“即是这样就留下吧,难得有人肯陪我赏花,也算是件雅事。”
沈绾犹豫了一下,自知就这么走了不太好,对方毕竟是鲁国的世子,总要留有几分薄面。于是也就不再收拾,依旧坐在原地,看着庭外的桃花,若有所思。
沉默许久,仍是秦洛先开了口,“你想家了?”
沈绾微微一怔,定了定神,义正言辞道:“沈绾留下为的是两国的大义,又岂会想家?”
秦洛笑着摇了摇头,“想就想了,不必搬出这么个大道理来。其实,他们不该送你这么个小姑娘来这里。”
沈绾迎上他的目光,琢磨着他脸上的神色,默默对视半晌,仍捕捉不到一丝的古怪,遂收回了目光,表情也变得疏离。
秦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肃然道:“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建议父王送你回国。”
沈绾又是一怔,一面摇头,一面淡淡的说道:“不必了。”
秦洛诧异,脱口问道:“为什么?回去不愿意吗?”
沈绾垂下眼眸,极轻的叹了口气,飞旋的花瓣落入清眸,“回去不过是另一个华丽的牢笼,与现在这个能差多少?任何事情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心一样都是被锁在深宫之中,没人会问它愿不愿意。”
秦洛不语,复又看她作的画,言道:“你这画虽是好,可还少个题词,不如让我代你写上。”说完,也不等沈绾同意,拿起丢在一旁的毛笔,蘸上墨汁,写道:
桃花如靥,影落空阶,春华旧梦苍凉月。
根据以往不多的经验,我相信,每一次的偶遇都预示着一段故事的开始,譬如我与沈睿,又如秦洛与沈绾。
自从桃源偶遇之后,秦洛总会不经意的出现在沈绾的眼前,躲都躲不过。每次碰面,二人也不多话,一个作画,一个赏花,一个抚琴,一个舞剑,看似毫不相干,却又配合默契。日子久了,秦洛也会差人送来些名家的字画供沈绾参详,或是送来些各异的新鲜花草摆在庭院内,因为沈绾平日也不去别的地方走动,桃花再美不过是两三个月的花期,之后就只剩下枯枝败叶,甚是萧条,整个灼华西殿也跟着冷清了许多。来过几次之后,秦洛就差人送来了各异的花草,说是姑娘家住的地方不该太清冷了,至少看起来要热闹些。
可是表面看起来的热闹仍抵不住日子的清冷,平日里,除了宫女太监,以及一直照顾她的嬷嬷,沈绾很少再与其他人有所接触了。鲁侯与各位夫人虽是经常送她一些礼物,又会差宫人时时问候看她缺了什么,却未曾亲自来看望过她,世子秦洛有时会来听她弹琴,但也只是曲未终人就走了,何况二人从不多话。
沈绾心里明白,即便是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可依旧是人质的身份。所以也不计较,反而大部分的日子都用来作画赏花,闲时也会一边品茗,一边听宫女们讲述鲁王宫里的人和事。平心而论,这些宫女讲故事的本领着实不佳,但感情还是很到位的,尤其是说起世子秦洛的英雄事迹,更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秦洛本人也的确是很容易让女人激动,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这样非同一般的人物自然也有着非同一般的传奇故事。
那些宫女们说,世子秦洛的母亲曾经艳绝**,刚一入宫就封做了如夫人,很得鲁侯宠幸,只可惜红颜薄命,在世子五岁的时候忽然生了一场重病,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了,鲁侯为此哭了三天三夜,后来便将秦洛交给了正夫人抚养。秦洛十岁那年随父行猎,独力射死一只老虎,救下几乎命丧虎口的一头幼鹿。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随父出征,身陷险境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最终突围成功大胜而归。十六岁那年开始带兵打仗,至今未有一场败绩,赢得了常胜将军的美名。
关于这些,沈绾在晋国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过,那时只觉得此人少年得志,必定心高气傲,直至第一眼相见,英俊淡漠的一张脸,果不其然。之后,他来听她抚琴,深邃幽黑的眼眸里似乎掩藏了许多的心事,引得她娥眉微蹙,琢磨许久。宫女们说,秦洛的生母琴弹得极好,鲁侯最是喜欢,常常听琴听至深夜。
沈绾低头摆弄着琴弦,身后的熏炉上青烟缭缭,锁住了琴音。
日销月铄,花开花落,转眼已是一年,临近年终,别的宫殿都是花团锦簇,张灯结彩,唯有灼华西殿一片素净,不曾沾染上新年的半分喜气。前几日,晋国的使节前来鲁国觐见,顺便拜望了她,敬上了一些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以及她往日爱吃的晋国美食,却只字未提接她回国的事情。临终只是说晋侯很挂记公主,望公主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