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转过身来时，坐在沙发里的晓薇的父亲赵局长说话了。在说话之前，他先笑了笑，这个笑容是我在晓薇请我到家中吃饭的那天晚上所没有见过的。这是一种非常友好的笑容。
“张浩，你等会儿再走。”赵局长笑着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手中正书写东西的宋主管对我说：“宋主管是我的老朋友了，今天，我有些事，也就顺带来拜访他了。我了解老宋，他说话就是直了一点，对年轻人要求严格、苛刻了些。小张啊，你就别往心里去。”说完，他又对宋主管说道：“老宋啊，我看小张这个小伙子就挺憨厚的，只是内向了一点，不喜欢和太多的人打交道。他骨子里还是很不错的。你要对他多宽容些，让他慢慢地来适应这个社会嘛。”
宋主管鼻孔里出了一口气，“哼”了一声，然后抛出了一句话：“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我没有让自己的眼睛朝宋主管看，努力把视线定格在赵局长的那张笑脸上。我想，不管是真笑、假笑，至少，那还是笑，我还能从里面看出些人情味。
然而，就在我期待赵局长的笑容能够持续下去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神情。看到这种情景，我的心不禁再次冷了下去。
“张浩啊，”赵局长说，“你最近真的有很多事情吗？”
“我. . .”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最近，你无故旷工、迟到两次，还经常请假。像你这样一个家在外地的年轻人，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需要经常迟到、请假。”他看着我。
“我. .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我说。
“哦，什么事？”
“那是. . .我也不太能说得清楚，也不知该如何说. . .我自己也没将它理顺。”
赵局长沉默了片刻，但是在他沉默时，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过。我听见宋主管钢笔在纸张上摩擦出的声音，最后，那声音彻底停了下来。
“小张啊，”赵局长又说话了，“前段日子听晓薇说，一个快递车司机被你撞伤了，住进医院，要陪不少钱，有这回事吧。”
赵局长这句话话音刚落，我的心就一下子沉了下去。我想到了那个被珠珠不小心打死的歹徒。
那么，难道今天，赵局长到工厂来就是因为那个司机已经报警了，向公安局报案，说他的表弟失踪了？现在，赵局长难道是来调查这件事的？想到这里，我的头上冒了一阵冷汗。
赵局长见我没有说话，就继续说了下去：“昨天下午，那个司机在医院里出事了。”他仍然盯着我。
“什么？！”听到这话，我大吃一惊，“谁出事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此又问了一遍。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珠珠对我的承诺。
“那个司机，快递车司机。”赵局长说，仍然盯着我。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宋主管的钢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完全消失了。
“他怎么了？”我问。
“他死了。”
“他死了！”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之后，我就目瞪口呆地站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晓薇的父亲看着我，这时，我觉得整个办公室里寂静得可怕。我仿佛感觉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眼睛都在刹那间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他死了。”我终于听见了自己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坐到了赵局长坐着的沙发上，紧挨着他坐了下来。我感到口干舌燥，这时，我想起了口袋里的香烟。我摸出一根香烟，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它。当我把打火机放回去的时候，目光正好遇着了宋主管的眼睛。我发现他注视我的目光就仿佛在看一个终于落网的囚犯。我回避了他的眼睛，自顾自地吸烟。
“好了，小伙子，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晓薇父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的心里混乱不堪，我深深地吸了口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香烟的烟雾在我的肺里进进出出，但我仍然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赵局长和宋主管的眼睛依然盯着我，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人说话，只有持续不断的呼吸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我手中的香烟已经快燃尽了。我把香烟按在了身边真皮沙发的真皮扶手上。
这时，宋主管终于发出了忍无可忍的声音：“上班时间不得到处抽烟！”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正心疼地看着他办公室的真皮沙发，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已被我的香烟烫出了一块黑斑。
“对不起。”我慌忙用手去抹那黑斑，但是没能抹掉。
宋主管厌恶地看着我，那神情就仿佛在说像我这样的人早该送去监狱好好改造一番，而不应该混在他的工厂里。他几乎就想让赵局长现在就把我给请到牢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