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落正在凉亭里自己和自己下棋,虽然眼睛盯着棋盘,可却明显是心不在焉的。伸手去拿茶杯的空当,衣袖将一枚棋子带落到地上,弯腰去拾,又碰落了整个棋盘。
随着棋盘的掉落,“哗”的一下,所有原本还在桌上的棋子都被楚落一气之下扫了下去,还有石桌上的茶杯,也被无辜的卷了进来,摔得粉碎。
小荷的脚步试着一点一点往后移,楚落今天心情不顺,她实在没必要撞上去找罪受的。
掉转身体正要跑,已听见楚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荷,去哪?。”
小荷认命的回头走到楚落跟前行礼,试着问道,“王爷今天似乎有点心浮气躁,要不要我泡杯宁神的茶?”心里暗想,哪里是有点,是非常心浮了,以前即使心情不好,他也从不会让外人看见的。
楚落摇头,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烦躁的心安静下来,他不常如此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了,莫名的焦躁。
这几日天气冷的出奇,尤其到了晚上,滴水成冰,小荷拨着书房里的炭火,屋子虽暖,却软化不了楚落僵硬的神色。
小荷本已经睡熟了,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来人是李兴,传话说王爷叫小荷过去。
这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晚上边陲来了急报,说是楚落派去的将军殁了。已经派人去传几位大臣了,估计一会就能到。
端茶送过去的功夫,小荷瞄了一眼楚落,眼含怒意,面目铁青,显然是怒极了。
小荷不懂,大丈夫征战沙场,必当马革裹尸,这点小荷相信楚落定是懂的。可他为何还这般神色?只因为损失了一员大将?
师兄这几天被楚落派出去办事了,小荷没有人可以问,只能心里悄悄纳着闷。
几位大臣陆陆续续的走进了书房,这几人几乎是楚落的心腹,但凡有事,楚落必会找他们。
刚从外面进来,几人四周还带着寒凉之气,小荷一一递过去手炉,让他们先暖暖手。递给柳言时,柳言感激的看了小荷一眼,低声道了句“多谢”。
几位大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其中一人站起来,当先道,“李将军的事,我等已经听说了,还请王爷节哀。”
楚落拳头握紧,眼睛盯着一处,眼底渐渐泛起杀气,他咬牙道,“你们可知李将军是如何亡故的?”
众人都莫名的摇头,只有奇人闻此言,眼里有一丝了悟。
楚落一拳拍在桌子上,震的茶水倾洒了大半,他语气生硬道,“李将军并非死于两军对垒,乃是被奸人毒害!”
众人眼中顿时闪过惊讶和了然,柳言接道,“可是皇上派去的督军?将军临行前,我已再三提醒,没想到还是……”
楚落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道,“不是督军,而是他的副将!”
这下众人是真的惊讶了,副将是楚落的人,且平时颇得楚落信任,不想他竟背叛了楚落。让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督军身上,却让副将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声东击西,楚良真是好计策。
楚落道,“我不管他是倒戈还是奸细,此人绝不能再留!”
这人既已归了皇上,楚落的事,他也定是全告诉皇上了。不只是楚落谋权夺位的事,这事是昭然若揭的,皇上本就知道,更重要的,是楚落笼络大臣的名单,朝里朝外,文臣武将,相信不在少数。这些人一旦被皇上知道,楚落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
这京城的天,恐怕要变了。
待众人离开,楚落突然喊道,“林清荷!”
楚落这样郑重的唤她的次数着实不多,小荷一时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后匆忙跪下道,“在!”
楚落道,“后日,军队会班师回朝,我要你在半路上截杀此人,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宫。”
话毕,未等小荷回答,他已率先走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在楚落走时并没有关上,冷风呼呼的灌进来,驱散了房中的那份暖意。小荷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孤身一人坐在荒郊外的一处亭子里,小荷裹紧了大衣,猛灌了一口酒,仍然觉得心是寒的。手上冒着冷汗,被风一吹,化作刺骨的寒冷,延着手指,直通到五脏六腑。
今天,将会是她平生第一次杀人。怕么?那额头的虚汗,那颤抖的双手,还有那紧缩的心脏,无一不昭示着小荷的胆怯,是怕的。并不是怕会被别人抓到,小荷的暗器能保证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击毙命,道路两旁又是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逃跑遁走极其容易。
可是,还是怕,怕银针穿破肉体的空灵的声响,怕一个灵魂在自己手中的悄然而逝。
楚落的命令实在太过突然,两天的时间,小荷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准备。她是他的手下,小荷直到前天才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御前七品带刀侍卫,这个位子把她紧紧的捆在京城里,捆在权谋中间,由不得她随意脱身。
远处隐隐响起了马蹄走动的声音,渐渐地,大批的人马逐渐出现在小荷的视野中。
小荷隐入灌木丛,拿出图纸确定了那副将的长相,只等大军接近。
那人的长相已在小荷脑中过了无数遍,等大军经过时,小荷一眼便认出了他。他骑马走在大军的前面,且恰恰是小荷这边的位置,正方便小荷下手。
或许真的是天意吧!小荷拿出银针,瞄准,在最短的距离,在最恰当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失手的可能。
下定决心,暗器一触即发的当,忽然反方向一匹骏马狂奔至大军前面,拦住了大军的去路。
马背上下来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他走到那副将面前,跪下道,“儿子来迎接父亲。”
那副将看见儿子甚是激动,小荷甚至观察到他趁人不备时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竟是哭了出来。
声音中还有一丝哽咽,副将道,“家中一切可还好?有没有人为难你们?”
那少年也掉了眼泪,他带着哭腔答道,“都好,不曾受人为难。”
副将放心的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是为父不中用,累的你们受苦了。”
小荷听出了两人对话中隐含的意思,这副将应是家人被皇上挟制,才不得已而出卖了楚落的。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是自己的亲人落在别人手里呢?几乎毫无疑问,为了家人,她可以做任何事,背叛任何人,小荷竟理解了这位副将,手中的暗器再也发不出去。
大军渐渐离开了小荷的视野,小荷松了一口气。
正要回府,忽然看见数个黑衣人冲入了军队的前方,整个队伍霎时就混乱起来,小荷站在后面,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时间很短,那些黑衣人已经抽身离去,小荷隐约能听见有人指挥着士兵去追的声音,还有,一个少年哭嚎着“父亲”。
等到路上再也看不见一个人时,小荷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黑衣人出现的的地方。
在混乱的马蹄印中间,那一滩鲜红到刺眼的颜色,是那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