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的刀风一掠而过,初秋的黄昏顷刻泼墨,那是鲜血的颜色,一秒前还在活物体内流淌,一秒后就如喷泉般喷涌而出,染红西边落寞的斜日,还带着活物的温度。
刀光闪落,方才还杀气凛凛的野狼在半空中瞬间身首异处,颈部切断口血流如注,身体无力的跌落,唯独头颅还在骨碌碌的滚着,獠牙露口,圆目大睁,显示着方才这个头颅还活生生的安在颈上。
——“啪嗒”
一滴血自镰刀滴落,敲醒突然凝固的时间。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镰刀,砍柴砍树砍树叶,刀口甚至还缺了几块,却在方才爆发骇人的破坏力,生生将一匹凶猛的野狼瞬间分尸。
很厌恶鲜血的味道,握刀的手随意一扔,淌血的镰刀被遗弃在野狼头颅注视的前方。
方才的雷霆一劈后,斗笠居然纹丝不动,白发丝毫不见散乱。而完成整个血腥而暴力人也只是在衣服上擦擦沾血的手背,淡定的坐上马车,拿起鞭子往我们这里望一眼。
虽然低低的斗笠遮住他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楚表情,但我们三人同时获得一个信息:上不上车?不上大爷我就劈你一刀。
于是,六只脚很狗腿的乖乖重新上车。讲故事的不敢讲了,背诗的不敢背了,打架的也不敢打了。三人一致躺下来,紧闭嘴巴,睁着大眼睛装尸体。
芦苇丛的天边高山耸立,堪堪负起垂落的红日。一线红光散作罗绮,凄艳瑰丽,正如野狼喷撒的红色液体,此时再美的风景落在眼中,也只有阴森寒冷。
不知道我打了几个颤,也不知道马车又走了多远,艳丽的晚霞带来皎皎孤月轮。红日垂落,冷月东升,圆圆的轮廓散发清辉。白日的薄云荡过来,依稀抹上红色的色彩,看得我一阵发冷。
“今日是中秋呢,”躺在右边的小墨正出神的望着那轮圆月,想起远在几里外老人,不禁感伤。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悲悲欢欢,离离合合,总免不了。”盗用东坡的词后,我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轻拍小墨的头,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必太过感伤,老婆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看她帮我们赶走村民时的河东狮吼那么厉害,身体肯定倍儿棒。”
小墨靠紧我,眸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一直和婆婆生活在一起,从没有离开过,我害怕他会寂寞。”
我说:“没关系,有小惠陪着她。”
小墨点头,又蹙眉,“小惠总迷路,又老是爱到处乱走,每次都是我去找到它,现在我走了,担心就没人能找到小惠了。”
我微笑,“你不是说小惠有慧根吗?它不会那么笨的。”心里想着,这头牛迷路的真有特点。
小墨低头,“其实说来说去,我只是想念他们了,虽然离开只有一天,我还是很想念婆婆和小惠。”
一直沉默的楚亦南望着圆月,心中默默念“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深思恍恍惚惚。皎皎圆月渐渐幻化成女子温柔的脸,白皙若兰,肤如凝脂,美丽的眼睛微微弯,樱红的唇却泛起落寞的笑。一年内每时每刻不变的落寞,从未因自己再怎么刻意露出的灿烂笑颜消散。
“为什么非要离开?若真的不舍,不走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一边哭着,另一边却残忍的抛弃?”
月光轻移,含笑而沉默不语。潭黑的眼眸蒙一层雾气,喃喃质问着依旧不语的笑脸。不是在问她,不是在问旁边的人,而是在问自己。
被楚亦南尖锐的问题刺到,玄子墨吃惊的重新抬头,望着左边同样年龄的人。那人的脸背着月光,只看到依稀的轮廓,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玄子墨也感受到了无法言语的悲伤。
“这首诗下面还有一句话,”无视小鬼的反抗,我揽过他瘦小的肩膀,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世事无常,离别总是无奈的,但更重要的是天涯若比邻。和对方望着同一轮圆月,感受着同一份思念的苦楚,这就足够了。”
小墨瞪大眼睛,“意思是我和婆婆正看着同一轮圆月,就像我们还在一起一样,婆婆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圆月会将你的思念带给婆婆,婆婆收到,就知道了自己的乖孙子正想着她,肯定高兴的合不拢嘴。”
小墨真是越看越可爱,我不觉又在他的头上拍了好几下。
“万一那个人收不到呢?”脸被强迫埋在我的肩膀的楚亦南闷声开口,第一次急于追问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
我说:“不会有这种情况。”
楚亦南追问:“万一呢?万一不能。”
我说:“没有万一。”
楚亦南死缠烂打:“就假设,假设那个人没收到呢?”
我垂头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后终于开口,“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楚亦南沉默。
“他会想你的,”笃定的语气,我回望天边清透的月亮,低低道,“他会一定是每年每月,每日每夜,每时每刻,一直一直都在想着你——”
“你怎么就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凭什么就这么肯定!”被说中一直期望的事,楚亦南不觉提高声调,语音颤抖,苛刻的警告着动摇的自己。
“一定是这样,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夜风随明月阵阵袭来,凉意沾肤,我双手紧紧环住两个小家伙,微笑,“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我相信我的直觉,你也应该相信自己。”
楚亦南再次沉默,眸子闪烁不定,思绪一而再再而三的激烈挣扎。最后,终于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是小鬼第一次露出像个小孩子的笑容,虽然很淡,但发自内心,不再是蒙着一层冰山的冷漠。和那位女子同样樱色的嘴唇微微挑起,挂着孩童的纯真,缓缓流进月下澄澈的小溪,那是我至今见过的最透明的笑容。
自从玄子墨加入,楚亦南一路上一直摆着一张臭脸,难得看他心情好点,玄子墨不绝心情也雀跃起来,“那个人一定会像婆婆想念我一样想念你的!”
“去!你个小青头知道啥?小爷我的事你懂个屁。”口气虽依旧是臭臭的特欠扁,嘴角的弧度却不自觉拉大,笑容变得灿烂。
小墨回以更灿烂的微笑,“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有直觉啊。”
楚亦南恶寒:“你又哪里来的直觉?”
小墨笑继续灿烂地笑,“我相信我的直觉。”
楚亦南再也忍不住,怒道,“去!就知道跟着丑八怪说话,你还有没有自己的个性!”
小墨天真的眨巴着大眼睛,特委屈,“我就是直觉知道你希望那个人一直想念着你啊。而且,你也希望能相信自己,不是吗?”
楚亦南蓦地愣住,旋即骂道,“是你个头!”
——“砰!”
我一记爆栗敲在小鬼的后脑勺,“是你个头!小小年纪就满嘴脏话,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长大了还不祸害社会?”
楚亦南抱着鼓起包的脑袋连连哀嚎,不服输的回骂“丑八怪”,惹得一记又一记的爆栗砸在他可爱的脑袋瓜上。可爱的小墨再一次成为城门前的池鱼,被误伤无数。
方才还郁闷深沉的气氛莫名其妙的消散,躺在草堆上的一大两小居然又开始打打闹闹,欢欢笑笑的,同时粗神经的完全忘记黄昏时恐怖的一幕。
“驾——驾——”对于后面突然活跃起来的气氛依旧不为所动,车夫不停加鞭,隐隐中直觉久留荒原有危险。听到车后少女朗道“千里共婵娟”时,斗笠下的脸微抬,望着天边孤月,若有所思。
一直藏在阴影里的双眼凛冽而狂妄,如斩狼时的霸气利落,睥睨天下。面对着温柔如水的月光,定定思考着,忽的嘴角斜挑,露出轻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