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秋生笑了，好像被打得不是自己：“我在爹娘坟前发过誓，除非我死，否则绝不放弃报仇。可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天晚上我句句出自肺腑，从未想过为了活命而骗你。”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被你出卖第三次。”一道剑光自慕容婉秋的腰间飞出，直刺对方心口。这回她没有犹豫，也没有顾怜。直到严秋生实实在在地倒在眼前，她才觉出心里还有几丝苦味。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喊她一声“荟姐姐”了！
遣退下属，紧闭门窗，面对冷冷清清的偌大房间，慕容婉秋颓然跪地，泪流不止。如果能早些狠下心肠，自己和黎锐就不会深陷重围，金鹰也不会命丧谷底。更令她心有余悸的是，若江东之行因此而功败垂成，甚至还让凌云山庄面临更多灾祸，她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有时候仁慈反而是最大的残忍。当年慕容谡在黑谷的一番疾言厉色地训导又徘徊于脑海中：“你要知道，一个真正的继承人，她手中的剑就不单是为了自己而舞。她的剑需要带着凌云霸气直刺向任何一个对山庄不利的人，她的剑需要沾着无数鲜血劈开阴霾的雾霭，她的剑需要掌控着凌云山庄的百年基业和兴衰荣辱。”她朝云城方向重重磕下头：“义父，我错了。我不该被感情羁绊，不该对敌人心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时可轩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小姐，奴婢有要事禀报。”
慕容婉秋匆忙起身，用衣袖胡乱地抹干眼泪，这才打开门让可轩进屋：“出了什么事？”
“关岭寨寨主关非和新阳帮帮主吴大元是柯少雄的心腹死党，不肯归顺，已经纠结了不少周围的小门派，准备抗衡。钟师傅让我回来向您请示如何处理。”
“难道云组是去当摆设的？这点小事都不敢做主，还要请示我，未免听话过头了。”慕容婉秋有点气急。
可轩连忙解释：“本来云组是要血洗关岭寨和新阳帮，但钟师傅说关非和吴大元宁死不降不代表那里所有人都想反抗，所以让我来问问您，是尽数诛灭还是只杀首犯？”
窗外一道寒光闪过，然后雷鸣轰响，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慕容婉秋冷冷地道：“这还需要问吗？一个不留。”
“奴婢遵命，奴婢告退。”自从进门，可轩就觉察出今天的小姐与往日不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感到周身寒气更重，隐隐有些担忧。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于地，却被炽烈的烛光挡在窗外。这是第四天深夜，慕容婉秋和黎锐对面而坐，彼此相视，却久久保持沉默。当听闻南面有五个帮派因为意图反抗而接连被红色夺命客灭门时，黎锐坐不住了，快马加鞭地赶到大柳树镇，于是有了上述一幕。最终还是他先开口说话：“我大老远跑来找你，你就不想跟我解释什么吗？”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我不能答应。”慕容婉秋依旧带着优雅而朦胧的微笑，只是深邃的目光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冷。对待敌人，她不会手软。
尽管相知相爱，尽管默契无间，然而两人的处事原则和方法却大相径庭。为了避免尴尬和不快，他们从不主动提起任何可能引发不快的敏感话题。但今天不同，以仁义为念的黎锐无法坐视慕容婉秋的血腥杀戮：“收服这些帮派的方法有很多，以杀止杀并非良策。”
“可它最直接、最有效。这些胆敢反抗的帮派都是柯少雄的心腹死党在执掌，是江东武林的大患。我不能留给他们兴风作浪的机会。”慕容婉秋说得决绝，没有丝毫转还余地。
对慕容婉秋的狠辣手段，黎锐早已听过太多太多。只是每每相见，他眼中永远是那个甜甜地喊一声“锐哥”的女孩。有时他甚至会忘记这位美丽聪慧、才华横溢的佳人同时也是江湖的一方霸主，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女魔头。稀奇的是，向来希望以仁义感怀八方的他居然执著无悔地爱上了这名女子，爱她的哭，爱她的笑，爱她的倔强，爱她的羞涩……只是当那一束尖锐冷酷的目光射进眼中时，他感到心骤然一颤。或许慕容婉秋说得没有错，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我们可以用道理说服他们，用恩义感化他们。那毕竟是一条条人命！”
慕容婉秋苦涩地笑道：“如果今天赢得是柯少雄，你觉得他会拿道理和恩义来对我们吗？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之地，胜者王败者寇。没有血腥的震慑，江东武林凭什么要乖乖听咱们的话？”
倔强固然值得欣赏，但此时的倔强着实让黎锐有些头疼。他必须竭力劝服慕容婉秋打掉继续斩杀江东门派的可怕念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的责任，你的顾虑，我全都明白。我同样也有。血腥震慑或许有利于收服这些门派，但在权谋之外，何不多一点宽容？对他们，也是对自己。别让自己太累了！”
试问天下有谁愿意手染血腥？只是被迫之时，无奈之下，许多不愿也变成不得不愿。一个命令或一个手势，简单至极，可有几人了解慕容婉秋心底的痛苦与挣扎。她的确很累很累。若黎锐针锋相对，她绝不退让。然而当温存体谅的话语送到面前时，再坚硬的心也动容了。她忽然想起左玉堂的话：“在看到血流成河、白骨成堆的时候，别忘了你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为了权谋之外的宽容，她决定妥协：“我答应你。不过若有人一直宁顽不灵，我还是会下狠手。”
黎锐喜上眉梢，激动地道：“谢谢你。”
“你这样心软，会给自己留下许多麻烦。不过在无形中你可能也少了些麻烦。”慕容婉秋叹了口气，不知是悲是喜。
“管他麻烦是多是少，反正已经这样了。再说不是还有你这个女魔头在身边吗？如果我遇到麻烦，你会忍心置之不理？”黎锐坏坏地笑道。
慕容婉秋做出打人的手势：“亏你说得出口。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个天下第一君子，怎么会喜欢上我这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喜欢还需要理由吗？”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息在男女的打情骂俏声中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短短五天时间，江东武林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昔日金明山庄的厅堂内，慕容婉秋高高在上，正襟危坐，接受着江东下属帮派的俯首叩拜。权势这个东西，虽虚无缥缈却扣人心弦，虽荆棘满布却光芒万丈，难说不爱。一方江湖，俱归己有，怎么能不激动兴奋呢？随后她宣布在锡城设立金豹堂，命钟万里为堂主，并让在座众人就划分地盘进行商讨。
其实在座大多数人对金明山庄勾结倭寇的龌龊都心知肚明，对柯少雄不择手段乱杀无辜的奸邪也心存不满，但碍于金明山庄的强大势力不敢作声。如今凌云山庄取而代之，他们倒是乐观其成。只要自身利益无损，换个更强更大的靠山又有何不可呢？看着你争我夺的激烈情景，慕容婉秋付之一笑。她感受到的是江湖险恶、阴晴骤变，感受到的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禁替柯少雄悲哀。“鬼手儒生”毕生为权而斗，为利而斗，不愧是一代枭雄。可惜今后这个名字只会偶尔出现在茶余饭后的笑谈中，而他自己则守着一堆黄土什么也不知道，权力、名望……也什么都带不走。
至于丰城，面对突然从天而降的大军压境，肃阳王情知大事将去，沮丧至极，后悔低估了皇上。他不敢出战，只用火炮射击，使得城内军心更加涣散，不出两日便缴械投降，以期得到宽恕。
离开锡城前，慕容婉秋和黎锐再次来到罗家。现在罗志对他们的身份已是深信不疑：“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早把我给忘了呢！”
黎锐笑道：“怎么可能？你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白发婆婆拉起慕容婉秋的手，细细端看：“没想到你们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前些天真是委屈你们了。”
“您对我们这么好，怎么会委屈我们？”说着慕容婉秋将一块玄铁令放到她手中，“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往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让罗大哥拿着它去锡城金豹堂，会有人帮你们的。”
黎锐也掏出一块刻着“贤”字的令牌，递给罗志：“这里是她的地盘，我这件东西基本用不上，就留着做个念想吧！”
最近几日江东武林的大变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慕容婉秋和黎锐也被吹捧得神乎其神，罗志自然能猜到这两件看似普通的东西的意义：“这太贵重了，我们实在不能收。”
“东西再贵重也不及心意贵重。快收着吧，不然就是瞧不起我们，我们可要生气了。”慕容婉秋努起小嘴。
黎锐趁机帮腔打趣：“我生气倒没什么，可若她生气，很多人都会遭殃的。”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好像我真是女魔头似的。”慕容婉秋狠狠地踩他一脚。
黎锐疼得咧嘴，苦着脸叫：“你们看见了吧，我就是第一个遭殃的人！”屋内立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白发婆婆笑着点点头：“好好好，我收下了。”
又到了辞别之时。昔日的笑语欢颜依然在侧，却马上要天各一方，两人心中自是有十二分地不舍。对他们来说，这已然不是第一次分离，但谁都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