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轩见他许久未出声，只有痛苦的表情在脸上慢慢扩散，突然跪倒在地：“隆公子，我知道您还在为小姐逼隆家缴钱的事记恨她，可那只是小姐的本分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爹急得卧床不起，小妹又差点嫁给姚烨，这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吗？她派人到怡云楼抓我，这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吗？这样没人性地逼隆家，我难道还要感激她吗？”隆玄平静低沉的面孔突然聚集起压抑了许久的怨怒和愤懑。
“您只记着这些，为什么不想想她的好？她跟您对弈，跟您谈笑，这点点滴滴都是她的一片心意啊！”
隆玄又沉默了。他的声音变得毫无温度，比这个长夜更凄冷：“就是如此，我才更怕。想到一个温柔可爱的姑娘，转眼间双手沾满血腥，能不心惊胆战吗？”
“慕容婉秋就是慕容婉秋，她有她必须做的事，种种矛盾强迫着她必须做的事。逼隆家缴钱，那是情非得以；帮隆家还钱，那是心甘情愿。至于派人抓你，那是因爱生恨；亲自到怡云楼，那是情深意重。您不该怪她！”说到此处，可轩已经泣不成声，热泪盈眶了。
隆玄被深深震撼了。或许自己真的实在太自私，竟然从未考虑过对方的感受。“飞霜凝重夜，皓月冷千山。泪作相思缕，缠郎绿柳前。”这才是心爱姑娘最真实的倾诉。然而他已经要不起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可惜我们有缘无份。”
可轩用衣袖擦干泪水，不解地问：“难道您还在怪小姐？”
“不怪她，是我不能爱她。她是凌云山庄继承人，也就是隆家的主子。如果我娶她，她会觉得委屈，隆家上下也会永无宁日。难道要让公公每天见到媳妇磕头吗？”隆玄凄然一笑，嘴角露出无奈的辛酸，“还是让她继续恨我吧！”
“从怡云楼回来，小姐很伤心，让人看着心疼。这些年，她一直过得很沉重，而您是第一个让她几乎忘记自己身份的人。所以每次遇见您，想到您，她都很轻松，很开心。她心里有您，只是不能只有您。”
“只要她是慕容婉秋，我们就无法适应彼此，无法在一起。”
可轩叹了口气：“其实今天来，我并不奢望能说服您和小姐再续前缘，只希望您不再怨她，能减少她的痛苦。”
凝望着深邃的看不见底的黑夜，隆玄若有所思地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漆黑的夜空往往能让人们看清许多白天看不清的东西，寂静的夜晚也往往能让人们想清许多白天想不清的事情。深夜是漫长的，它可以留给人们许多的空白去慢慢添写；深夜是奇妙的，它可以让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随着一缕清风很快地化为泡影。
对于慕容婉秋来说，这一夜更是难熬。闹到这个地步，无论是为了隆玄还是为了自己，分手都已经是必然选择。她预想到了这个无奈的结果，并打算鼓起勇气承受这个结果，可清早还是忍不住来到了紫竹阁——这个她与隆玄相识的地方。她选择靠门的位子坐下，很自然地望向门外，像在等待着什么。
许久，一个衣衫褴褛、枯瘦如柴的小男孩进入了慕容婉秋的视线。他偷偷地向店里张望着，还没来得及把脚放入门内，已经被小二迎头一脚踹了出去：“******，还不走？我可怜你，谁可怜我？”
小男孩被踢得口角流血，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求您，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我三天没吃饭了……”
慕容婉秋示意可轩将小男孩带过来。他怯怯地蜷缩在可轩身后，圆溜溜的大眼睛自始至终地盯着盘子里的食物。慕容婉秋笑着将一块点心递到他面前：“一定饿坏了！姐姐这里有好吃的，快吃吧！”
听到可以吃东西，小男孩的脑袋像被绳子抻出来似的，刷地伸到前面。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却不敢拿。可轩将点心塞进他手里，拍拍他的小脑袋：“别怕，快吃吧！”
小男孩好像生怕别人抢走似的，将点心一口塞进嘴里，随后又在无人阻止的情况下将食物一扫而光。不过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慕容婉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示意可轩拿银子给他。他重重磕下三个头，然后接过银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在门口出现了。隆玄！可轩为两人的见面而惴惴不安起来，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但此时两人却比往常平静了许多，也理智了许多。慕容婉秋嫣然一笑：“没想到你还会来这里。”
“你不是也来了吗？”
“我以为你已经恨透了这里。”
“我是来道歉的。我昨天不该那么激动，对你说那样的话。可我想问一句，如果没有上官姑娘拦着，你会不会真的杀我？”
慕容婉秋苦涩地一笑：“你这样问，实在很伤我的心。我承认，昨天做事有些鲁莽，可我从来不拿人命开玩笑。如果我真要杀你，谁都拦不住。”
隆玄有些尴尬地咳嗽几声，转而看向那些空盘子：“刚才那幕让我又看到了林姑娘的身影，那样热情，那样善良。可想到你同时在扮演着另一个角色，我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是命。”
“为什么选择为凌云山庄卖命？”
“错了。我不是为它卖命，而是主宰它。我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份。”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你怎么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放弃拥有的一切？”黎锐眼中闪出几分讥讽，几分苦闷，几分悲哀。
慕容婉秋心痛极了。难道在隆玄心里，自己只是一个争夺名利、热衷权势的人？但事实的确如此。世人敬慕的名利、炙手可热的权势，是她用八年血泪换来的。她有许许多多想做的事，许许多多要圆的梦。现在放下这些，她办不到。或许将来有一天，她累乏了，厌倦了，会选择放弃：“你是天上的苍鹰，可以任意翱翔；而我只是田间的野草，注定难以游移。”说完她淡然一笑，头也不回地走出紫竹阁。
凝望着渐渐远离的痛苦背影，隆玄心里满是难以名状的苦涩：“你才是真正无与争辉的。”
就这样坦然地结束了。这是平静地不能再平静的一天，发生得也是平静地不能再平静的事。这样的结局也许不是最完美的，但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幸福的。
其实初恋往往是人生最美好最珍贵的情感，却也是脆弱的，容易失败的。它如早春蓓蕾，还来不及开花结果，一场风雨就会使其夭折。然而无论成功与失败，它都会在人们心中留下永久的印痕。如果说没有爱情的心就像没有星星的天空，那么初恋无疑是爱的历程中闪得最亮最长久的那颗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