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慕容婉秋不经意中看到了左玉堂，马上派人去请，而自己则包下整个紫竹阁。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听着人喧马嘶的嘈杂，慕容婉秋心里却泛不起任何波澜。她已经开始漠然了。
再说左玉堂，逛得正悠闲时，突然被几个半路冲出的人戴上头套，硬拖着往前走。不多时，他又听见有人在说话：“启禀大小姐，奴才把左先生请来了。”
“下去，任何人不许靠近。”
尽管被蒙着头套，左玉堂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慕容婉秋给他摘下头套：“让先生受惊了。”
“我正琢磨着得罪哪位贵人了，原来是慕容小姐。”
“先生在骂我呢！请坐。”
左玉堂坐下问：“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方式请人了？”
慕容婉秋颇为无奈地道：“我是怕给先生惹麻烦。”
左玉堂笑问：“堂堂慕容小姐也会有怕吗？”
“这是在挖苦我还是在讽刺我？”
“我若有此意，还能活着走出这个门吗？”
慕容婉秋轻叹一声：“今天遇见先生，是个未了的缘分。”
“到现在我还觉得那天发生的是一场梦。眨眼之间身边的小娇娃变成了冷酷的大小姐，叫人不敢信，更不愿信。”
“这是实事。”
“事实也能改。”
慕容婉秋问：“怎么改？”
“如何来，如何去。”左玉堂平静地答。
“来得不易，去得更难。”慕容婉秋说得更为平静。痛苦的经历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别人又怎么可能理解？
左玉堂严肃地道：“只要自己想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
这大概就是书生意气吧！然而现实并非如此简单。慕容婉秋知道争论下去也无意义，于是掉转话题：“今天请先生来只想闲聊。有时候找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也很难。”
“谁都不愿意拎着脑袋说话。”
“先生怎么愿意？”
左玉堂一副无辜的模样，笑答：“我不是被抓来的吗？”
慕容婉秋也笑了，笑里却有几分苦涩：“现在我天天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已经怕得麻木了。”
“只有别人怕你，你怎么会怕？是怕被嫉妒还是怕被刺杀？”
“嫉妒？刺杀？那没什么可怕的。我是怕对不起别人，也怕对不起自己。”慕容婉秋说着又看了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
左玉堂见她唉声叹气的模样，自知说得太过沉重，但有些话闷在心里实在别扭，迟疑再三又道：“我不懂，以前你连一只小蚂蚁都不忍杀死，怎么几年不见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因为小回回爹的死，你曾经是那么痛恨凌云山庄，痛恨那些制造悲剧的人，可现在你却成了凌云山庄大小姐，成了更多悲剧的制造者。佑安寺那场大火死了百十来人，大伙嘴上什么都不敢说，但心里明白。你难道看着那些废墟就无动于衷吗？不是。可你明明知道自己在犯错，却还……”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这个云城，这个天下，以后还需要我自己去看清楚。这些年我看清楚了。娘善良又怎样？还是受人欺辱！小时候我心善又如何？还是被丢出家门！善恶原本就不公平。”
左玉堂叹道：“可天下还是善多。慕容谡不是仁义侠士，凌云山庄也不是名门正派，你每天提心吊胆地这么做值吗？”
“值！”慕容婉秋回答地斩钉截铁，“我知道外面说义父是阴险毒辣，凌云山庄是邪魔歪道，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给了我父亲般的关爱，是凌云山庄让我有机会出人头地。先生把一黑一白说得透彻，可您睁眼看看这个天下，黑的如何，白的又如何？这世间的黑白谁又能分得清楚？这世间的路谁又能走得明白？”
“能走要走的路多得很，为什么非走这一条？这是一条不归路！”
慕容婉秋脸上露出恍惚的笑：“自从那天被抓进去，我就没想到能活着出来。能走上这条路，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我还能选择什么？世上路千千万，可能让我走得只有这条不归路。我要活着，活出名堂，也只能走这条不归路。我不能负了娘亲，负了义父，负了凌云山庄。”她的语气是那么沉重，目光是那么深邃，让左玉堂为之一振。想到这个十几岁女孩所承受的痛苦和辛酸，他实在不忍再说什么。
聊至夕阳西落，慕容婉秋缓缓站起身：“今天把话说多了。先生，多多保重！”
走到门口的左玉堂忽然又转过身：“你长大了，我教不动了。但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在看到血流成河、白骨成堆的时候，别忘了你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说完他推门离开。
几天后，慕容婉秋收到一封左玉堂的来信。看着封面熟悉的字体，她心中不免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荟子：
大概这是为师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我已决定离开云城，云游讲学。你从小心地善良、冰雪聪明，本该快快乐乐地生活，但上天偏偏让你小小年纪就经历许多磨难，受到许多创伤。先生知道武林争霸是成王败寇、血雨腥风；也知道你走到今天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先生不能阻止你做任何事，但临别前有一句话相嘱：天道公平，人皆有情；善恶黑白，皆由心生。
慕容婉秋心头隐隐作痛，泪水在眼睛里来回打转，却怎么也不肯出来。先生是因为自己才决定离开云城——这个他已经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