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灯燃尽嘴里最后一滴香油,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萧冲带着睡意的声音显得格外孩子气,在黑暗的屋子里静静回响着。
“阿瑶,我走后你别把自己关在府里,要经常去找三娘她们玩。”
“嗯。”
“要是三娘没时间陪你,你就把戏班子叫进来唱戏,别把自己闷坏了。”
“嗯。”
“饭要记得吃,晚上别做女红,眼睛都看瞎了,咱们府里不缺那几个钱。”
“嗯。”
“府里的丫头婆子们有什么不好,尽管撵出去就是。”
“好。”
“有什么事就去找白六爷,他一定会帮你。”
“知道了。”
“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
“嗯。”
萧冲急了,猛地坐起来。
“你别只是嗯啊好的,你也陪我说说话啊。”
薛瑶扑哧一笑,把萧冲拉下来躺好,拍了拍他的背,眼里却怔怔落下泪来。
“累了一天了,还不困么?明儿还要早起。”
萧冲闻言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啊,你累了,那……就睡吧……”
萧冲一夜睡到天亮,直到薛瑶摇晃他的肩膀,这才醒来。
白仲原携梅三娘已到了王府,萧冲洗漱后,王府里已经准备了一辆极为宽大的马车,三人一直把萧冲送出燕京十几外的小镇,几个人都是恋恋不舍。
萧冲向三人一抱拳,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总不可能跟着我去钟山。白大哥,阿瑶一个姑娘家,只怕有事情的时候还得去找你商量,她和三娘的关系那么好,你就只当多了一个妹子好了。”
白仲原点了点头,在轮椅上冲他抱拳回礼:“你放心。”
萧冲骑在马上看着薛瑶,只觉得满腹的话要说,可到了最后却只说了一句话:“我走了。”
狠狠地拨转马头,萧转使劲一扬马鞭,马儿长嘶一声,向着远处绝尘而去。
薛瑶松开三娘的手,奔出亭外,那个身影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一个黑点,终于消失在腾起的尘雾里。
薛瑶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钟山横亘在大燕西部边陲,和西秦相邻,只因两国间隔着巨大的峡谷和人人畏惧的黑色荒原,是以反而是最不可能越界的地方。
钟山的西北面,一道光滑如镜的悬崖让延绵的群山在这里嘎然而止,悬崖下面就是黑河谷,再往西便是臭名昭著的黑色荒原,那里终年云雾缭绕,没有人知道那里的本来面目。
萧冲这一走就是六天。天刚亮就上路,天黑了才歇下,有两天错过了歇宿的小镇,就只能睡在荒野里。
他应该感谢这些天的跑步。三月的夜晚寒气还是很重,虽然身上和身下都是薛瑶亲手赶制的棉袍,到了半夜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着醒来,但他意外地没有生病。
荒野里的星子很亮,就象一块深蓝色的丝绸上缀满了亮晶晶的宝石。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想,此时的薛瑶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不同的地方仰望着同一片星空,思念着不在身边的那个人呢?
第七天他来到了钟山附近的小镇,找到文书上注明的那个地方。
乍看起来这就是当地某个地主乡绅的庄园,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戒备森严,大到超乎他的想象,时不时能看见一队队穿着黑衣佩短刀的人从不同的院落里走出来,面容冷肃,更有许多穿着寻常服饰的人匆匆走过。
萧冲被一个家丁打扮的精壮男人领到一个院落门前,喧嚣声从里面传了出来。萧冲走进去一看,只见院子里摆着一张木桌,就是平常人家吃饭的八仙桌,摆着笔墨纸砚,桌前站着二十几个年青人,大多都在十五六岁左右,排着蛇一样弯弯曲曲的长队。
院子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向他看过来,萧冲早已习惯了人们第一次看见他时目瞪口呆的样子,一言不发地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个。
“快点!快点!签上你们自己的名字。”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拿起一根粗木棍,使劲敲打着桌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啪声:“不然等你们跑上钟山的时候,就只能吃自己的舌头了。”
签过名字的人在方桌左边排成一排,队伍越来越短,轮到萧冲前面的大高个时,他为难地挠了挠头,将纸递给后面的萧冲。
“你能不能帮俺签个名?俺瞧你这么斯文,字肯定写得好看。”
萧冲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神机卫的选拔虽然不象科举考试那样要考经史子集,但认字和写字是最起码的要求,难道这个人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俺会写字,俺爹教过,只是……”大高个不好意思地继续挠着头发,让萧冲不禁为他的头发感到担忧:“俺的字写得太大,俺要是签了名,你就没有地方签名了。”
萧冲看了看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男子,却没想想到他突然转了个身,走进屋里喝起茶来,萧冲笑了笑,低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南山。”大高个解释:“南边的南,钟山的山。”
萧冲签上两个人的姓名,南山拿着纸看了看,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神机司走的是精兵路线,这一期训练营共有只有三十个人,到了二十八个,另外两人因为迟到而被除了名。
由于是到钟山的第一夜,总教头发了慈悲,没有让他们跑上钟山,而是把他们塞进二辆破牛车里,拉进了训练营。
一个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器械矗立在茫茫的夜色里,看上去跟妖怪一样,萧冲不禁对即将到来的明天充满了担心。
晚饭是一人两个荞麦馒头,里面没有掺牛乳,自然也没有掺蜂蜜,黑乎乎的,带着难闻的酸味。这里连稀饭都没有,每人就着碗凉水,把粗糙的馒头咽下去。
萧冲勉强吃了半个,倒把碗里的凉水喝尽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南山,见他狼吞虎咽,几大口撕掉着就把馒头给吞了,估计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来,正在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萧冲把碗里没吃的馒头向南山的方向推了推。南山眼睛一亮,随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给他推回来。
“我都吃饱了,你吃,要不明天哪有力气?”
萧冲又把碗坚定地推回去:“我吃不了那么多,留着也是浪费。明天不是还有早饭吗?”
南山这才不好意思地拿起馒头,看了看萧冲:“那我真吃了,啊?”
萧冲笑了笑,转过眼神却愣住了。李慕笔直地站在饭厅门口,显然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盯着萧冲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转身离去。
萧冲咬了咬牙,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咽下去的时候哽得胸口一阵疼痛,连眼泪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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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九点左右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