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迅速地将黑绳缠在手上,奋力地将萧冲往上拉,山顶已近在眼前。就在这时,萧冲只觉得自己脚下一沉,低头一看,刀疤脸已经抱紧了他的腿,向上凝望的眼里满是狠戾杀气。
“去死吧!”
明晃晃的匕首映着阳光,反射的光线晃得萧冲眼前一花,眨眼间,刀尖带着森森寒气已向他腹部刺落。
小腹一痛,然而刀尖因掺有金属丝的衣服阻挡而没能刺入,萧冲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掌拍向刀疤脸的头顶。
喀喇几声轻响,刀疤脸头骨碎裂,五官扭曲,血沫不断地从嘴角溢出,一只手却闪电般伸出,死死抓住萧冲的手腕不放。
萧冲的左手满是汗水和血水,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再也抓不住黑绳,从绳上滑脱。
“哦——不——”
南山放开黑绳,猛扑向崖边,伸长手臂奋力向萧冲抓去,却只碰到了萧冲的指尖。
冰冷,透骨。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在了一起。
雾气蒸腾,黑发飞扬,萧冲原本秀美的脸上满是灰尘汗水和血水混合的泥浆,疲惫不堪地向南山露出一个恍惚的微笑,飞速地向下坠落。
冰冷的山风在耳边呼啸,周围是灰蒙蒙的雾气,萧冲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有教头的喝骂,没有别人的讥讽嘲笑,没有跑不完的步,没有战战兢的小心提防、艰难求生——这一刻,他竟然感到无比安宁。
除了阿瑶。
在演练开始的前一天,他给阿瑶寄出去了第八封信,其实并没有太多话讲,但有太多思念堆积心头泛滥成灾。
训练越苦,思念越深。
他似乎看到了薛瑶的脸——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笑容明媚而灿烂,这张脸一直藏在他的记忆深处,终在这最后时刻,完美而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她在等他回家!
萧冲猛地睁开了眼睛,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淡,景物渐渐清晰起来,他看见陡峭的绝壁上伸出一丛荆棘,毫不犹豫地伸手用力抓住了它。
手上的刺痛让他濒临涣散的意识渐渐恢复,这时他才发现,刀疤脸竟然还紧紧箍着他的腰身,至死都没放开。
萧冲苦笑了一下,这些杀手倒还真是尽职尽责,宁愿一死也要完成任务。
荆棘突地一晃,终在两个人的体重下,被连根拔起。
身体在落地的瞬间压断了树枝,萧冲的手从树枝上滑落,最后扑通一声,落进了冰冷的水里。
极度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竟让他一动也不想动,象一块石头一样向水底沉去。阳光透过水面,纷乱地照进水里,温暖而明亮。
萧冲摆动双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刀疤脸从身上踹下来,只得那人手里拔出匕首,割断手指才得以摆脱。
咕嘟几声,空气从口里溢出,化成一串串银色小气泡,河水涌进萧冲的喉咙,让他感到窒息和刺痛。
萧冲大力划动四肢,浮出了水面,坐在潭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环顾着四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落入的地方是一个极深的水潭,由几道清泉从绝壁的溶洞里流出,汇集而成,然后潭水从缺口处流出,延着山脚一直流到谷外。
周围古树参天,无人涉足的古老森林看起来黑压压的没有边际,萧冲想不通,此处虽谈不上洞天福地,却也是环境清幽,怎么竟成了燕秦两国的禁地?
不远处传来几声极度痛苦的嘶叫,短促而尖锐,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凄厉。萧冲猛地站了起来,捏紧手里的匕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此时的天空已全被灰色雾气严严实实地遮住,山谷中的温度骤降,因为光线不好,萧冲只能看见不远处几条黑影憧憧,动作奇快。
更多的叫声惊天动地地传来!
萧冲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不安强行压下,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已不足以应付任何程度的打斗,如果这山谷里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似乎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
犹豫了一下,萧冲还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无论怎样,就算是死,他也要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伤痕累累的手轻轻试了试匕首的锋利程度,萧冲在不远处山谷转弯的地方站住了,不由瞪大了眼睛。
前面的空地上,一群狼正在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激烈打斗。
那些东西也许象猴子,但它们看起来更象人,它们没有任何毛发,裸.露着光溜溜的棕色皮肤,头顶尖尖的耳朵下面,脸不见得比萧冲的手掌更大,看起来算不得高大强壮,只是动作格外敏捷,来去如电,而且数量众多,被围在中间的十几只狼都已伤痕累累,全身浴血,它们畏惧地挤在一起,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包围圈外,几只死去的狼都已被开膛破肚,被啃得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
可怖的是,这些狼比萧冲以前见到过的任何狼都要大上足足一倍,萧冲从来没有想过,狼竟然可以长到如此巨大。
尖利的叫声和狼群的咆哮此起彼伏,狼巨大的前爪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它们拍飞,但却有更多从树枝上、岩石上飞跃过来,骑在狼的背上,疯狂地撕咬。
它们的牙齿和狼一样尖锐,手上长长的指甲就象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在暮色中闪着寒光,一挥胳膊便能轻易割下一大块血肉。
一瞬间,血光和血腥气充斥了萧冲所有感官,狼群临死前的哀号响彻山谷,震耳欲聋。
萧冲慢慢向后挪动着他已经僵硬的腿,他可不想惊动这些东西,然后被他们撕成碎片。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看起来格外强壮的一只走进血淋淋的包围圈内,站在已被撕咬得不成样子的狼群尸堆上,安然坐下。
狼有头狼,看周围那些东西恭敬和顺服的样子,它应该就是它们的头领。
它在身边挑挑拣拣,终于拿起一块肉大嚼起来,血顺着嘴角直往下淌。
茹毛饮血对动物来说就是本能,可此时萧冲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上来,浑身冰冷,可他再如何害怕,也知道此时不该轻举妄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这样的动物往往嗅觉强大,能够辨别细微的不属于本族的气味,萧冲于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向后退,希望能挪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谁知……
喀的一声轻响,萧冲的脚无意间踩断了一根树枝,他恨得咬了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握紧手里的匕首,努力聚集起身体里剩余的力量,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斗。
怪物头领尖尖的耳朵颤了一下,深绿色的眼睛准确无误地向萧冲这个方向看过来,阴冷噬血的目光让萧冲起了一层寒粒。
几只怪物猛扑了过来,生死关头萧冲将潜力发挥到了极至,浑身真气流转,身体轻盈得好象一片羽毛,他间不容发地躲过先期扑到的撕扯扑咬,然后象大鹏一样高高跃起——那高度连这些善于跳跃的怪物都叹为观止——在怪物身后落下的一瞬,手起刀落,利落地结果了它们的性命。
还没来得及转身,另一只怪物嚎叫着猛撞过来,和萧冲一起跌落到了地上,匕首也摔出老远。它的力气大得惊人,翻滚扭打之间,黄色的利齿几次都险险咬上萧冲的肩膀,腥臭十足的口水滴到萧冲的脸上。萧冲邹了邹眉,奋力肘击,将它的脸撞向一边,胳膊却也被它的利爪划出几道长长的伤口。
血立刻涌了出来。
萧冲暗暗叫苦,新鲜的血液往往能激发野兽的兽性,只怕下一刻,这些怪物就会一拥而来,把他当成了晚餐的一部分。
可奇怪的是,那只怪物却蓦然发出惨烈的叫声,从他身上猛跳起来,沾上鲜血的爪子不停地摆动,好象那不是人血,而是燃烧的火焰,样子痛苦之极。
然而野兽就是野兽,即使有了这个先例,其他怪物还是源源不绝地冲了上来,翻滚、扭打、撕咬,连牙齿都变成了武器,萧冲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野兽中的一员,为了生存,一切都交回了生命最原始的本能。
包围圈里最薄弱的一处被打开了一处缺口,萧冲浑身是血地冲了出来,身后是一具又一具怪物的尸体,和一条用血铺成的路。
有他的血,更多的,则是那些他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怪物的血。
而那些沾上他的血的怪物,则象被烈火焚烧一样发出凄惨的嚎叫。
一声尖利的长啸蓦地响起,怪物的头领从群狼尸堆上人立起来,眼里燃烧着兴奋和怒气交织的火光,向着萧冲奋力一跃。
大量失血和极度疲乏终于让萧冲反应迟钝下来,萧冲被撞得眼前一黑,迷迷糊糊中,带着腥臭的丑陋牙齿已经逼近眼前。
萧冲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他真的尽力了,然而今天的运气实在太差,既然老天都不让他活下去,还用管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哒哒哒哒哒……”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混乱中似乎有人把他抱了起来,在陷入最深的黑暗前,隐隐约约听见有人笑道:“原来是一只小凤凰,我说怎么能跳得这么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