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高扬中尉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提着一件军装，手臂伸的老远，好像那是一块他最不爱吃的臭奶酪。
几分钟前，一个满面灰土且浑身酒气的家伙突然跑到机库，打量了几眼米高扬和另一位机师，然后冲到他面前，开始扒他身上的抗压服。米高扬本能的反抗着，可那个家伙自称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而且力气很大，米高扬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扒了衣服。
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坐进自己的战机，留下了一句“我就这一件干净衣服了，别给我弄脏了，我一会儿还回来穿的啊！”，然后开着战机一溜烟跑了。
干净衣服？
米高扬看着手中的衣服，像是从下水道里捞出来一样，灰尘、油污混合成厚厚的一层，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还散发着一股子又酸又臭的酒气，哎呀，上面居然有几只黏糊糊的寄生虫正在蠕动……
他刚想把它丢到垃圾箱，但又突然看见衣领上隐约可见的两根横杠和一颗银星……
“麻烦一下，哪位请把通信数据传输S2端口延长线帮忙递过来一下……”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是从那破损的蚊级攻击机的驾驶舱里传来的，经过三个月的相处，米高扬轻松分辨出，这是装备维护组组长可奇中士的声音，因为无论何时何地，这个侏懦人的声音，总是怯生生又充满礼貌。
由于米高扬手里还提着“干净衣服”，犹豫了那么一下，结果被格里芬那个矮胖子抢先跑了过去。
“马屁精！”
看着那动作笨拙的胖子，米高扬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不喜欢那个矮胖子。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个笨蛋居然在着陆时能来个屁股先落地，把战机尾部的水平舵折断了半截，那架战机除了进大修厂，即使是可奇也没有丝毫办法。
有这种笨蛋做自己的僚机，怎可能开心的起来！
更令他气愤的是，如果不是那个矮胖子把另一架战机摔坏了，属于自己的那架战机怎么会像公共厕所一样，被人开了又开，上了又上？
……
米高扬是两个月前才到第九联队的。
刚从第三飞行学院毕业，而且成绩还算不错的他，不知是自己没有背景的身世，还是助学金申请表上那一句‘我愿意服从上级的一切安排，愿为联邦在最危险的地方战斗！’，他被分配到了外环战区。
我不畏惧战斗，更不畏惧水蝗——年轻的二级中尉有着雏鹰搏击风雨的年轻热血。
可是……陆军航空兵，两架80多年前定型的老战机，还有一个白痴级别的同僚……即将上战场的兴奋和有些残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他的也说不清内心的这种复杂和矛盾究竟是什么滋味……
好在这支部队是第一次拥有航空兵，对于两架战机和机师们的到来，第9联队的官兵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不但让他打消了被老兵油子欺负的担心，而且令他第一次有了众星捧月的感觉。尤其是主持欢迎会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可可露莉军士长，虽然她整场几乎没怎么说话，但米高扬对她的印象却非常深刻，他突然觉得，这里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一段日子过去后，除了荒凉的群星和差劲的战地伙食，米高扬渐渐适应了军校与部队之间的差异，尤其是作为军官来说，以前在军校被人像孙子一样的教训，可在陆军部队里，领口亮晃晃的一杠两星，让他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享受到了“长官待遇”的良好感觉。特别是当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兵向他敬礼，虽然动作有些漫不经心，他也尽量绷紧嘴角，努力让自己表现地更平静一些，可内心那种无可言喻的骄傲，和偶尔梦中萦绕的栗色长发，让他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骄傲，飞翔的雄鹰比地上的土鳖更加值得骄傲！
米高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可紧接着几件不疼不痒的小插曲，让他越来越难以保持那颗骄傲的心……
格里芬在一次简单地通场训练中，把战机摔了，没过多久，另一架战机又趴窝了。
88年前定型、超过50年服役的蚊级攻击机，几个一同到第9联队的机修师修理了两天，然后一致认为，这种古董级别的老家伙，除了报废实在是浪费纳税人的钱。这时，矮小的侏懦人出现了，用他特有的怯生生的声音说道：“能让我试试吗？”
40分钟，可奇中士只用了40分钟就让战机重新发出了轰鸣，几个专业的机修师当时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特别是在经过可奇中士全面的检修后，米高扬突然发现，这架战机似乎比刚出厂时的状态还要好，操作无比顺畅自然。
“对战机的了解，就要像对你们心爱女人的身体一般的了解。”
这是实习指导教官的原话，虽然有些下流，米高扬却奉为真理。他突然带点惊奇又受点打击的发现，在这支陆军部队里，他们这些专业空军居然还有应该学习的对象。
而紧接着，又是一件令他难堪却又无从发泄的事发生了。
一天午休时，睡意朦胧的米高扬突然被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吵醒，等他反应过来，属于自己的那架战机已经呼啸着冲出机库……
“操！土鳖王八蛋！”
米高扬愤怒了，太空军经常嘲笑陆军的名词，脱口而出的。
太空军虽是代表人类最高科技的兵种，可作为机师来说，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些迷信，或者说是讲究——比如进入座舱该先迈那只脚，或者在机舱能挂点小东西作为吉祥物……等等，米高扬就打算一定要找个爬虫的利爪作为镇机之宝。
而不论机师们有多少不同怪癖，但他们有一点特别的共性——除非特殊情况，属于自己的战机是绝对不能轻易让外人碰的，否则一定会倒霉。
自己的战机就这么被开走了，米高扬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自然愤慨。
“别太担心，那是汉斯大叔……”一旁的可奇小声安慰了一句。
“汉斯大叔？”
“嗯，汉斯大叔以前是12舰队的，我很多机修的知识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12舰队的？
米高扬心里好过了一点。
可事还没完……好容易战机降落了，一个满面病容的中年大汉刚从战机里出来，一个满头红发的家伙又冲了上去……
“奶奶的，多少年都没碰过这家伙了，让我也兜兜风……”
米高扬虽然不喜欢这架爷爷级的古董战机，但是，就像内裤一样，再不喜欢也不能有事儿没事儿就让别人穿穿吧？
但是当他看见老式的攻击机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接一个的高难度动作，那些似乎只有格斗机才能完成的高难度动作，他心中郁闷，却两眼发直——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红头发的家伙能把拖拉机开出宝马的味道……
后来，那个红头发的家伙还拍着他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道：“嗯，小家伙，这战机虽然老了点，和我们这艘巡洋舰一样老，但是还是很不错嘀！……你要好好干啊！”
米高扬虽是心中有气，但是知道了这个红头发的家伙就是这支部队的二把手，冈萨雷斯上尉，再加上那出神入化的飞行技术，他憋了半天，直到少校走了，还站在那里呆呆的发傻……
这，还是一支陆军部队吗？
……
“长官，麻烦您拿根三色线好吗？”
“啊？……噢！”
米高扬一直在和那件“干净衣服”做思想斗争，直到听到可奇喊声，他才回过神来。只见格里芬手里拿着数据延长线，站在战机的舷梯下，他才意识到，原来是延长线不够长。可是那个矮胖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他楞了一下。
抗压服被扒走，他身上还有一件制式衬衣，可从矮胖子的眼神里，米高扬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小公鸡。他用尽全力，把那件“干净衣服”丢的老远，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然后从材料备用仓中取出一根三色线，飞快地爬上舷梯……
“可奇，三色线行吗？”
“行，谢谢。只是简单的图像数据单项传输，不需要数据协调和远程控制，两组就行……你看，这是12组端口，把这两组接到2、3项就可以了……”
可奇一边说着，手里一边飞快地动着，三色线在他纤细而灵活的手指间，瞬间就被剥开了保护皮，露出传导纤维晶莹的光泽……
“噢！”米高扬仔细看着，并牢牢记住可奇说的每一个字，在他的潜意识里，可奇更像一个老师。
“好了！”
线路接通，可奇十指飞快地在虚拟感应屏上输入几道指令，然后三维屏幕亮了起来。
“这是……”
米高扬正想发问，但他已经从屏幕上找到了答案。
原来，这艘老式的巡洋舰并不具备对战机的情报指挥链路，而可奇却巧妙的利用了战机之间的通讯链路，尤其是主瞭机的协同链路，把远方正在飞行中的战机的实时情况，传输了回来。这令米高扬对可奇的创意赞叹不已，而那根链接到战舰的线路，他已经想到，那一定是连接到了战舰的指挥中心。
他正想再问问一些具体的技术细节，可屏幕上那架飞翔中的战机，仿佛拥有神奇的魔力一般，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眼光，他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