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莫凉枫对着电脑视频,电脑边放着一杯深褐色看起来很浓的咖啡,杯旁还有满满一壶,正袅袅地往外冒着热气,整个书房都充斥着咖啡的香味。
莫凉枫显然刚洗完澡,着一套蓝色的家居服,头发半干地贴在耳际,两腮还有些粉红,她歪倒靠着椅背,脸上挂着平时不一样的淡淡的沉重。
视频里是一个白皙的中美混血男人,黑色的短发,他除了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其他的和亚洲人并无分别,他脸上也有和莫凉枫一样的表情。
“嗨!”他向莫凉枫招手。
莫凉枫下巴微点算作回应,“陆医生您好!”
陆远坔唇边扬起不大不小的弧度,“我是陆远坔,不过更愿意大家叫我陆!”
“陆,我是莫瓷的姐姐,莫凉枫!”莫凉枫从善如流。
“我见过你,在一张照片里!”陆远坔笑了起来,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嗯……比他那像撒了面粉的肤色还要白。
他的声音不似纯正中国人的那种音调,发出的音节听起来有些别扭,但不可否认他的中文还是不错的。
是照片?不奇怪,莫凉枫一个月前曾翻过莫瓷的行李箱,里面除了衣服和一些护肤品,最底下还有一张她和莫凉枫的合照。
“陆,相信我弟弟沈逸已经告诉过你,莫瓷她,回了中国!”
“凉枫……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
“凉枫,其实即使你们不找我,近日我也已经有去中国的打算。”他这样说,眼里闪过坚毅。
“需要为你安排吗?”
“No,我虽然没有去过中国,但是在中国,我还是有人的……”陆远坔幽默地婉拒她。
莫凉枫却因他这话蹙起了眉头,“陆,有件事我一直非常困惑,希望你能告诉我答案!”
“请说。”
“六年前,我们明明在佛罗里达州找到了小瓷住的地方,可是当我们到那时小瓷却不在那,而且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消息,隐去了她行踪的人,是你吗?”莫凉枫虽是询问,可心里却已有了答案。
只见电脑另一端的陆远坔没有迟疑地点头,“是我!”
“那你是谁?”
“我的身份不重要,你们只要清楚,我是一个绝不会伤害小瓷的人。”吐字不太清晰的中文发音,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是笃定的。
“好,那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博取她信任的,她又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回国?”
“小瓷,从来没有不相信我,至于她为什么回国,是因为我向她求婚了!”
………………
直到结束和陆远坔的视频见面,莫凉枫都处在莫名其妙的惊讶中,就这么简单,莫瓷回国,是来逃婚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佣人来告诉她,莫瓷起床后又坐在庭院的秋千上发呆,她拉开房间阳台的门出去,低头去看底下的庭院,莫瓷坐在秋千上,两手交握着秋千固定绳,头也靠在那,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长袖睡裙,也没穿鞋,一双裸足圆润白净,在那晃啊晃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某个地方,再看她脸上,是全然生气没有的恍惚。
早晨的阳光一点也不暖,莫凉枫只觉浑身都是冷的,她双手死死地抓着栏杆,突出的指关节,和仿佛要爆出来的碧色青筋,无一不彰显着她此刻的心里传来钻心彻骨的痛意。
顺手拿起床上的毛呢外套和门边的棉拖鞋,莫凉枫有些急促地步出房门。
“眼睛干什么使的?你们不知道给她拿件外套披上吗!”莫凉枫走过去,对离秋千不远守着莫瓷的两个佣人扬着嗓子训斥。
“对不起,大小姐!”佣人满脸自责,低头道歉。
莫凉枫看也没看她们,只挥了挥手让她们进屋去。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莫瓷身边,把棉拖鞋搁在秋千的空位,把外套披在莫瓷肩上,索性那外套大的很,只是拢着也能扣扣子,莫凉枫把毛呢大衣的扣子全给她扣齐。蹲下身子伸手包住她冰凉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背,声音轻柔地不可思议,“小瓷,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就出来了?”
莫瓷这才垂头去看蹲着的莫凉枫,说是看她,眼神仍然没有焦距,“我忘了……”
莫凉枫眼角一跳,深吸一口气,对她笑说,“没关系,姐姐记得就行,来……我们把鞋也穿上。”说话间也拿过棉拖鞋套在她脚上。
宽大的毛呢外套衬得莫瓷苍白的脸更是消瘦,她缩回被莫凉枫包住的手,伸过去摸莫凉枫的脸,手心里冰块般的触感惹得莫凉枫身子轻轻一颤,
“姐姐,你不要再让人看着我了行吗?我不想被当成犯人……”细软的声调里,带点哀求的意思。
莫凉枫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忍着鼻酸点了点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外面冷,跟姐姐进屋好不好?”
她摩挲着莫凉枫的脸,麻木的脸上终于多了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好……”
***
“以后在家可以不用跟着瓷小姐,如果她要出门你们也不要拦,远远跟着就好!”莫凉枫是这么吩咐的。
专门负责莫家安全的洪涛面有难色,“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照我的话做!”
“是,大小姐!”众保镖异口同声。
“不过……”莫凉枫话锋一转,“纪家的地盘就不要去了,也不要让任何跟纪家有关的人知道莫瓷的事!
洪涛踌躇地问,“如果,纪三少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怎么说,这种事难道还要我教?”桀骜的眼神,不需要再多的言语修饰,自然就让他们臣服。
莫瓷回来时明明刚初春,门口玉兰花星星点点地缀了满树,然而过了还不到两个月,树上只剩那么几处白,树下倒是落了一地,望眼瞧去,竟似那乳白色的绸布,浓郁的玉兰花香沁入鼻子。
莫瓷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柔美的五官十分娇俏。自从回来后她就没出过门,不是不想,实在是……只要她踏出这个院落,就有一大帮黑衣黑裤,甚至戴着墨镜的保镖跟着,换谁谁受得了。
不过既然莫凉枫已经松口再不让保镖跟着,莫瓷当即打铁趁热,第二天就决定出门。
“小瓷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莫瓷刚回国,没有驾照,只能依靠司机。
没有保镖跟着固然开心,可真要问她想去哪里,除了从前那些地方,她其实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算了吧……“你随便开,该停时我会叫你停!”
“是。”
熟悉而陌生的景物,她一一掠过,悲哀地发现,若非和他有关的,再来,脑子里就完全没有印象,她以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对他,她几乎是如影随形。
民国史上最特立独行的小说家张爱玲曾说过一句话——生命如此凉薄!然而在她看来,凉薄的不是生命,是人的心。撑着下巴看黑色玻璃窗外的路人,太多的形色匆匆,赶着回家吧?莫瓷想。
也是,没有谁会像她这样,一场失恋,一次心伤,就百般逃避,千般晦言。
后脑勺重重地磕向皮质的座椅,顿时晕眩不已,从启动车子就开始小心观察莫瓷的司机看着她不太对劲的神色,试探地问,“小瓷小姐,我们要不要回去了?”
莫瓷睁着眼睛,仰头举目望着车顶久久不答他,狭长的沉默,让司机胆颤心惊,在他以为莫瓷不会回答她时。
听见她有些飘忽不定的声音,“这里是哪?”
“这里啊?这里是……”司机说话之际,偷空看了下窗外,余下的话哽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莫瓷发现他的不对劲,让她敏感地直起身子,“告诉我,这是在哪?”
“是……是在……在……”司机吞吞吐吐,干燥的背脊仿佛对着冷气般,冷得发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