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轰隆——”
一道道闪电一声声闷雷在天穹的舞台上欢快地交错上演,上面热闹下面也不冷清,偶尔有猛烈的旋风飞快穿过树间楼隙,“呜呜”呼啸着倏忽即逝。
外面硕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橱窗上,随即往下淌出一条条透明的轨迹,然后消失在地面上积聚的水洼里不知流向何方。
隔绝了灯光暖融满室安宁的木质门扉外,那面写着“小憩一下”随风飘摇的小牌子不时拍打着门,仿佛带着催人入睡的韵律般让在这小小的咖啡店里避雨的人们,被骤降的风雨搅成一团乱麻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老板,屋里太静了放首歌来听听吧?呃,真不是我害怕打雷真的,就是……哎呀,这不是身为格调优雅的咖啡屋,咱们店请不起现场演奏的才刚装了音响嘛,老是放着怎么行?这些个电器放久了就容易坏的……”吧啦吧啦。
满头银发一如既往蓬乱的滕艾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说地口沫横飞,神色紧张并且不时在电闪雷鸣中瑟缩一下的店小二扶疏,半晌没反应。
“咔嚓嚓——”
又一道惨白的霹雳划过,简直就像打在店外不远处,见状喋喋不休的扶疏舌头一绊狠狠咬了自己腮帮子一口便泪汪汪地彻底住了口。
见这小子吃瘪,滕艾才撤下满脸呆滞眉开眼笑地敲敲对方锃亮的脑门,一边嘲笑一边随手摁开旁边一串按钮开关,“扶疏你也太没用了,貔貅怎么说也好歹是龙之九子里面的一个吧?而且还是仙兽连个风雨雷电都害怕,啧啧啧,丢不丢人?”
“……谁规定仙兽就不能害怕打雷了,呜呜,老板你,你,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就会欺负我!”捂脸,不依,扭动。
“……目睹你这活色生香的伪娘相,我坐着说话已经腰疼了……欺负你?哼哼,说你两句就叫欺负你了?那,这样呢?”掐个响指,外面一道更加耀眼狰狞的粗大电柱正劈在店门口,惊得扶疏脚下一软险些一头钻进一旁的桌子下面。
“呜呜……突然发现我还有很多活要做,老板您好好歇着不要太劳累!”清秀的少年拐着小内八泪奔而去,只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给滕艾。
目送着扶疏仓皇逃窜,滕艾歪着头想了想,啊,那个方向,好像是卫生间啊……难不成——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有一激动就尿裤子的毛病?啧啧啧,真可怜。
调戏,哦不,教育完没大没小整天偷懒耍滑头的伙计,刚好音响里一曲完毕短暂的间隙后传开下一首歌曲的前奏,滕艾慢慢趴回座位稍微扭大音量,在轻柔的伴奏中阖上眼。
深色的海面扑满白色的月光
我出神望着海心不知飞哪去
听到她在告诉你说她真的喜欢你
我不知该躲哪里
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有默契
我以为你懂得每当我看着你
我藏起来的秘密在每一天清晨里
暖成咖啡安静的拿给你
愿意用一枝黑色的签笔
画一出沉默舞台剧
灯光再亮也抱住你
愿意在角落唱沙哑的歌
再大声也都是给你
请用心听不要说话
请原谅我不会说话
爱是用心吗不要说话
窗外暴虐肆意的风雨和室内舒缓低沉的歌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略显伤感的曲调将空气渲染地更加静谧,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忆到了那些或新或旧或甜蜜或伤感的过往。
这种说不上来的莫名情愫像传染病一样,当滕艾猛然从一侧酒柜映照着自己的玻璃上看到那个微微迷蒙了双眼不断变幻表情的人后,不由真心实意地深深叹了口气。
刚刚她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来的那个人,有双形状优美,眼角开得稍微大些少了些许妩媚却多了许多深邃的凤眼。
算算日子,虽然自己离开的日子按照天宫的时间并不算长,而且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也是自己选的并且不顾一切费尽心思实现的,但,滕艾还是不得不说,感情这东西果然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妖仙,果然都是一样的麻烦复杂。
你躲起来,对方若是找你你会更想躲,但对方要是真的不找你或者一直找不到你,你又会觉得心底慢慢开始蒸腾起越来越灼人的失落空荡。
唉,女人啊,你的名字就是麻烦。
揉揉脑袋,滕艾忧愁地打个哈欠,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借着这总是特别文艺的天气狠狠酸了这么一把。
稍稍探头扫视一遍店里随着新的一首比较欢快的歌曲放出而回升起来的气氛,不修边幅的年轻女老板眼尖地瞥到前几天还在热衷于她的相亲事业的元阿姨今天依然没有出现。
咳咳,她老人家不会受打击了吧?听说老人们不仅对这项事业格外热情,而且还有很强的责任感……
但真的不是她的错,是人家看不上她不是她自己不争气,真的。
好吧,其实说实在的,她也真心地惭愧。
一手支颌歪着头想了想,滕艾默默扳自己的指头——
呃,第一个嘛,是个长相斯文,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金丝边眼镜卖相还不错的男人,可惜刚坐下没多久说了几句话人家就接到电话说公司财务出了严重问题急需回去解决。
事后元阿姨就无比和蔼可亲地开始教她怎么穿衣打扮收拾自己,她的伪娃娃脸让别人看着她比实际年龄小,所以下次见男生不要穿得太过休闲不然人总会有一种诱拐未成年少女的感脚。
好吧,她谢谢老天给了她一张能骗到别人并且让人产生犯罪感的脸。
见的第二个人,是个看着就很阳光很开朗的大男孩,这样一来两个人看起来倒也还算搭,只是,当滕艾听了对方口若悬河说了一个小时游戏一个小时蓝球之后,真的不是故意睡着的。
想当然的,元阿姨再次委婉地告诉她,年轻人就该多接触接触新东西,现在的生活压力这么大节奏这么快像什么网络啊游戏啊都是放松身心的好方法。
滕艾在对方的殷殷教导中连连点头称是,半点没提其实对自己来说最好的放松方式就是睡觉和发呆,嘛,老人家的好意总是让人不忍心拂了去,她是个尊老爱幼的好青年,唔,起码是尊老。
继这两次相亲事件不了了之后,滕艾总算清静了几天,向来凡间那句老话“事不过三”在人心中还是挺有分量的,你看这不连元阿姨都认为有必要再好好斟酌斟酌不能再这么鲁莽地就拉她出去见客了,那是种对与敌人的不尊重。
可怜的阿姨,希望您不要太过失望才好,阿门。
滕艾无辜却又不无坏心眼地微笑,视线扫到门口冷不丁被外面逐渐靠近的人影惊得心口一沉,嘴唇阖动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那那那,那看着怎么那么像那谁!
越来越近,熟悉的感觉也越来越浓,滕艾的瞳孔在雨中来客终于近到能模糊看清面目后毫无意外地骤缩,在看到对方也在直直看着自己的时候果断双瞳放大。
人,果然是不经念叨的,自己怎么就没把那句“说曹操曹操到”的谚语记记清楚呢?
还有,那谁,你要不要这么大咧咧连把伞都不打就这么淋着雨杵在别人店门口任人观赏啊?
你以为你浑身上下挂满落魄两个字友情出演X瑶剧啊?
你以为这样会在这个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宗旨的冷漠社会会有人管你淋雨会不会生病吗?
“……啊,好有型,第一次见有人搞得跟落汤鸡一样还能这么……唔,颠倒众生。”
——看吧,除了能看到你那副得天独厚的皮囊谁管你去死?不过,咳咳,我说小姑娘你也忒没文化了,连我都知道颠倒众生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好吧……
“是啊是啊真的好帅……吸溜……不过好可怜啊这么大的雨也没有伞,你说他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呢?没带钱吗……哎哎哎,要不咱们把伞给他顺便把联系方式要过来怎么样?”
……请原谅她忘了这个冷漠的社会还有一个叫做外貌协会的族群,好皮相,果然总是能骗吃骗喝骗感情!悲愤!
“叮铃。”
只见两条俏丽的人影不畏风雨冲出了咖啡屋跑到那人身边,擎着伞引着他往店里走,而他则表情暗淡地摇摇头然后似乎开口说了什么,于是三个人开始在一干早就伸长了脖子的看客面前拉拉扯扯。
而那雷雨交加的背景,也因为有一个“颠倒众生”拥有过人的相貌和气质的男子存在,显得整个画面唯美异常。
看及此,滕艾才稍微放下惴惴不安的小心肝专心致志地看戏,担心什么,虽然对方识破了扶疏在店周围设立的阵法,也一时半会儿破不了扶疏对于特定人禁止入内的禁制。
更何况,她滕艾一没犯错二没做亏心事三更没亏欠那谁什么,干嘛害怕他?再说了,现在的滕艾绝对的今非昔比啊今非昔比,就算打不过逃跑也绝对不是空想。
然而正在滕艾得意洋洋有恃无恐之际,门外那人却突然转脸对饶有兴味看戏的滕艾腼腆一笑,继而接着跟身边那两个不肯善罢甘休的少女摇头说些什么,间或偶尔为难地看一眼明显没有半分同情心的老板娘。
自从接收到那个绝对意义深刻的微笑滕艾心里就本能地升起一股不妙感,接着被那幽怨且体谅的目光洗礼几遍即使傻子也该知道那人在玩什么把戏了!
更别说那两个少女几乎片刻之后就面色不善地回身往店里冲来,目标正是她这小小的吧台。
……你,好样的,数天不见,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不得不说,白曦,你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腹黑帝。
就是这几句按耐不住的腹诽耽误了时间,还没等滕艾拔腿就跑或者将扶疏推出来顶缸,两个气势汹汹的女子就冲到了她面前,毫不客气地就拖着她往外走。
“咳咳……”不好对凡人动粗的滕艾干咳,扳住吧台好脾气赔笑,“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只是个老板娘不是雷公电母出去吼一声就能让天晴救帅哥于风雨之中的!”
“……原来阿姐你还知道自己是老板娘,”一个少女一只一只掰开滕艾的手指,更加好声好气,“虽然老板一声不响离家出走这么久是他不对,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既然现在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呢?”
“就是说啊,再说了阿姐你辛苦支撑这原来是你们两个一起经营的店面那么多年,难道不就是为了等待对方吗?哎呀,你就别闹脾气了,听妹妹我这过来人一句劝,面子什么跟自己的幸福比起来值多少钱啊?这道算术题多简单啊,是个人都会算的嘛!”
……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什么老板?什么什么夫妻?什么什么离家出走?什么什么一起经营的店?什么什么等待?
满脑袋问号的滕艾深呼吸,努力压下胸口熊熊燃烧即将爆发的小宇宙,眼角抽搐,眼珠骨碌碌一转咬住下唇瞬间憋出两泡泪做泫然欲泣状,“我,我,我……怎么,怎么可能呢,当初他都抛下我跟那个女人订婚然后远走高飞了,突然又回来……”
两个忙着拉人的少女相顾一眼手上一顿,别的女人?嗯?订婚?嗯?远走高飞?嗯?
嗯!这男人不靠谱啊不靠谱!就算长得帅也不能原谅!对,不原谅!
蹬蹬蹬,两人松开滕艾,临时倒戈再次气势汹汹地转身跑出去质问对方。
其他闲杂人员的脑袋跟着两道风风火火的身影齐刷刷摆过去,那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有雷同的表情差点让松了口气的滕艾当即笑场。
然而,接着滕艾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两个老气横秋古道心肠的姑娘又返身回来了。
“老板娘,你,你不知道,老板他,老板他,实在,太可怜了……呜呜……”哽咽,结巴,一把鼻涕一把泪。
躲无可躲的滕艾所幸站定不动,避开对方乱七八糟的脸挑眉等下文,编,看你编,故事接龙是吧?谁怕谁!
“哪,哪有什么女人,哪有什么订婚,那全是老板为了不连累你编的谎言,老板他,他那时得了绝症啊绝症,只想着一个人默默承担默默死去,就算被你怨恨也好过让你伤心啊……嘤嘤……好感动……”
……泥麻怎么不直接绝死啊……
这TM也可以你真以为自己是TVB男主角啊?喂喂喂,你们都言情剧偶像剧看多了吧?这剧情这说辞,看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版本都不觉得腻味吗?
滕艾远目,抚额,张嘴,然后被一只手严严实实捂上,手脚动弹不得只得扭头怒目而视,接着双眼一黑。
昏厥,哦不,被昏厥前滕艾眼里最后一幅画面是,那个原本应该只能出现在门外的人一脸关切地揽着自己,身后不远处是探头探脑心虚无比的扶疏。
叛徒……
挣扎着说完这两个字,滕艾两腿一蹬,彻底睡死了。
“小艾艾,应该是”丈夫“而不是”叛徒“,怎么这么大了还发音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