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蕴芳便带了两个丫头来替织锦梳洗,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捧大箱的中年男人。
她笑嘻嘻地往桌前一坐,携起织锦的手,亲热地道:“昨天那几件夹袄,总是称不上合身。既然眼下你们不着急走,恰逢今天裁缝上门,我思量着还是给你做几件厚实的冬衣。那个箱子里都是上好的皮筒子,你去瞧瞧,只管拣自己中意的,这裁缝手艺还算过得去,等一下就替你量身。”
织锦慌忙站起身来,摆着手道:“真不用了蕴芳姐姐,临出门前,我姨妈也替我做了新衣裳,你……”
“你可别再拒绝我了。”蕴芳轻轻一拽,重又将她拉回椅子上,“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给你喝了酒,白白受了回惊吓。你就当是姐姐给你赔罪,好不好?”
说着,她冲身后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丫头们立即带着裁缝走了出去,还小心地带上了门。
“织锦妹妹,昨夜你喝醉了酒,恐怕好多事儿都不记得了,不过,姐姐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蕴芳的表情看起来温柔而爽朗,可不知为什么,织锦始终觉得她脸上有几丝黑黢黢的密云。
“我……”
要照实说吗?告诉三夫人,她曾经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不住地用指甲挠抓墙面,还发出尖利而破碎的叫喊?
“不要说。”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陆羽珩!他在玉里?什么时候?
织锦下意识地握住脖颈里的那块玉,定了定神,赧然对蕴芳道:“我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只是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脚上连鞋都没穿,心里不免有点怕,所以,才惊叫连连。对不起啊蕴芳姐姐,昨晚肯定吓着你们了吧?”
蕴芳朝她脸上打量了又打量,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于是微微一笑,接过话茬道:“可不是?我真是担心死了,要是因为两杯蜜酒,就把你这么一个玉琢儿似的姑娘给弄丢了,我怎么交代?如今,既没遇到什么怪东西,我也可以彻底放心了。小坠——”她拉长了声音唤门外的丫头,“叫师傅进来替杨姑娘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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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三夫人,织锦关上门,一回身,就见陆羽珩已在桌前坐了下来,自顾自倒了杯茶,端在唇边缓缓地吹着气。
“陆大哥,你不是说这段日子都不会回玉里吗?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织锦走过去立在他身边,一脸疑惑地道。
这家伙,神出鬼没的,以前不知他存在倒还好说,以后,万一自己有点小秘密,千万得防着他点才是。
陆羽珩慢悠悠地啖了口茶,抬眼朝织锦脸上瞟了瞟,道:“昨夜我离开不多一会儿,就听见林烈也回了自己房间。他不中用,半夜里倘或你这儿生出什么事端,他未必能帮得上手。我只得过来守着你,也好提防着点。你知觉灵敏,想来也是因为睡得熟了,才未曾察觉。”
哼,说了半天,他还是关心她的嘛!昨天晚上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给谁看?
织锦心里一松,不禁笑了起来。想了想,又道:“那……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三夫人,我看见二夫人的事?”
“你觉得二夫人弄到这地步,她会一点都不知道?她与何员外,明摆着有心将此事隐藏,你又何必说破?你去叫林烈过来,我有话要说。”
故作神秘!
织锦撇了撇嘴,趁他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但仍是依言转身跑了出去。
……
“干嘛呀,大清早的把我喊起来?都是你们俩,非要留在这里,我又无事可做,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林烈人未至声先到,“砰”地一声撞开房门,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嘟囔囔地走进来,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门边一张半旧软椅上:“说吧,你有什么话要说?”
陆羽珩微微一笑,低声道:“蠢人没心没肺,自是睡得安稳。”
林烈刚刚坐稳,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喊道:“你说我是蠢人?小爷我精得跟猴儿似的!”
织锦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来,正转身阖上门,听到这话,忍不住掩口“噗”地一笑。
“是吗?我真没看出来。你口口声声说二夫人待你很好,借问一句,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怎就一点也不关心,你不想知道她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陆羽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道。
林烈一挥手,有点气闷地道:“嘿,你没看见我舅舅那样子?他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二夫人疯了,一直横加阻挠。我本来就是外姓人,能怎么办?”
陆羽珩抬起头,微笑道:“我对这件事,倒是很有兴趣。你方才不是说留在这里无事可做吗?不如跟我一起查探一番,你觉得如何?”
“就凭你?嘁!”林烈满不在乎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陆大哥,你想管这件事?可是,何员外和蕴芳姐姐,对这件事一直讳莫如深,根本一个字也不愿意提。主子尚且是这般反应,就更别提那些下人了!我们该怎么查?”织锦蹭到陆羽珩身边,有点犹豫地小声道。
陆羽珩冲她一笑,道:“这就要靠你了啊。”
“我?”
“她?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成得了什么事?”
“林烈,昨夜你曾说,你舅舅什么都好,只是太爱女色。既然如此,我们就投其所好,拿他做突破口,让织锦……”
“慢慢慢!”林烈一叠声地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让小锦儿,去……去勾引我舅舅,套他的话吧?不行的,这太危险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再者说,她虽然长得挺可爱,但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张小孩儿脸。你看看三夫人,我舅舅喜欢的女子,可都是千娇百媚风韵十足的,她……”
“这些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陆羽珩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地道。
“我……这……如果能查出二夫人的事,当然是最好。不过……你保证小锦儿不会有任何麻烦?”
“我既然出了这个主意,自会保她周全。”陆羽珩转头对织锦道,“你可愿意?”
这让她怎么答?啥叫勾引?听上去就很难,她哪里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做到?
“我……试试吧。”想了一会儿,她终是松了口,点头道。
陆羽珩一笑,道:“很好,既这样,林烈,这两日,你多留心你舅舅的一举一动,看看他几时去‘永祥楼’,几时归来,每日饮食起居习惯是怎样,会不会去探望二夫人。更要弄清楚他每日在府内的行走路线。这些细处,你一定要看分明,更要在心里记牢。这事不难,既然你精得像猴子一样,应该没问题吧?”
林烈不服气地死瞪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做声。
“至于织锦,这两天,我们可就要来一个秘密训练了。”他突然挑了一下眉,高深莫测地笑着对织锦道。
哗,他挑眉哎挑眉哎!真不公平,怎么好像随便做一个动作,就能颠倒众生?
杨织锦忍不住内心一个荡漾,随即又觉得沮丧,两根食指相对戳了半天,“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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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要把头抬那么高,低一点,下巴收进去,侧着脸看我,对了……”
秋日的午后,杨织锦坐在东厢偏院的石凳上,身边站着一身青衫的陆羽珩。他像在摆弄一个布偶娃娃一样,不住地将织锦的手臂抬高又放低,指挥着她摆出一个个媚态十足的姿势。
“唉,织锦,你的眼神能不能柔媚一些,这样直愣愣的……你本该是最有天分的,怎会一点风情也不识?”他略带责备地道。
织锦正被他差遣得不耐烦,听他这样说,抬起头来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有些不满地道:“又没有人教过我什么叫柔媚,凭什么我就该是最有天分的?”
陆羽珩正要张嘴,就见林烈从院门外窜了进来,一溜小跑至二人身前,一边擦汗一边喘吁吁地道:“这可查清楚了!舅舅每天巳时会去酒楼,接着便回来小憩一阵。下午时分一般都在书房,用过晚饭之后,约戌时左右,会到那天我们找到织锦的小院,也就是二夫人住的地方看看——每次他都是一个人去,不让小厮跟着——不到半个时辰就会离开回房,那之后,三夫人蕴芳都跟他在一起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羽珩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我们在何府也住了三、五日,再这么下去,怕引人怀疑。既然你已经探听清楚,今晚我们便行动吧。织锦,你今夜着那件粉紫色的衫子,咱们如此这般……”
他压低声音,将诸事一一吩咐停当。
林烈抓了抓头,道:“这……不太好吧?我舅舅虽然好色,可……再说,我从前好歹是衙门里的人,这样……”
陆羽珩一拂袖,冷笑道:“衙门里的人?我没记错的话,你从前可是做饭、买粮、收赋无所不能,说得好听点叫做吃官饭,难听点就是个打杂的!怎么,到了这时候,你的正义感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说着,也不待他答话,径自对织锦道:“不必怕,我就在你附近。”
“哦……”织锦不情不愿地应道。
说得这么轻巧,敢情不是你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