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好几天里,源隽都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不能排遣。
在苏建林寿辰的那日,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跟苏漫说上,让他好不郁闷。他不知道那日苏漫看到他和苏颜在一起后是怎样的想法,这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而他和苏颜的婚事已经在两家人心里成了定局,而且已经郑重地准备订亲了,他又开始烦恼起来。照理说,他和苏颜两情相悦,他对这门婚事应该欢喜了才是,可他在烦恼什么呢?他对自己的心事也实在不能了解了。另外,源修告诉他,在长幼秩序上,要等苏岚嫁了人,才能办他和苏颜的事。苏家已经在为苏岚重新寻找婆家,这让他又为苏岚和洛斯这对有情人担忧。
在端王府,源隽陪端王练了一会剑。因为心不在焉、神思恍惚,几次被端王打飞了手中的剑。
“怎么回事,你这样跟我练剑,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刺伤你,”端王眉头一蹙,收起了剑,“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源隽摇头一叹:“没有人能帮我。”
端王笑了:“别说得那么严重。什么事能把你愁成这样?我们进屋说。”
在大厅里,两人喝起酒来。几杯酒下肚后,源隽就开始吐露自己的心事。
“我家里要给我订亲了。”
“这不是好事吗,你在烦什么?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姑娘?”
源隽摇摇头。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怕成家后被女人管束而不能在外面风花雪月了是不是?哈哈,难怪一副要壮烈成仁的样子。我倒是想知道那个能管住你的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是苏家六小姐苏颜。我不是怕她管我,而是……我心里有种很矛盾的感觉,喜欢她,却并不想与她成亲,好奇怪!”源隽闷闷地喝了一口酒,用手托起了脑袋。
“那你喜欢她什么?只是喜欢她的姿色,想占有她的身体?”端王不禁反问。
源隽差点被酒呛到,连连咳了几声:“我没那么肤浅,也没那么下流好不好!”
端王却只是轻笑:“别这么急着辩解。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很正常。在****世界里,男人就是既肤浅又下流的动物。”
源隽听不下去了。他怎么可能因为****而爱上一个人,这太荒谬了。
“好吧,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男人花心思去想这种儿女情长的事,为什么不快活地看一场歌舞、听一场音乐,享受声色呢?”端王说完,就对一个下人吩咐:“去传魏乐师来。”
“魏晋可是位才华横溢的乐师,各种乐器无不精通。他能演奏出世上最哀婉凄切的音乐,也能演奏最欢愉快乐的,让树上的鸟儿听了也能跟着起舞。让他为你演奏一曲,定叫你烦恼全消。”
在当时,富贵官宦人家蓄养伶工和家伎是一种风气。听端王夸赞,源隽就知道那个魏乐师是个非常得主人之心的伶人了。
“他叫魏什么?”
“魏晋。就是魏晋南北朝的魏晋。”
“很有格调的名字,”出于心中对那些魏晋名士的崇拜,源隽不禁期待起来,“不知道这位乐师是不是也有魏晋风骨呢?”
很快,魏晋就来到了大厅。
只见他一身长衫飘飘,气质淡雅,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长相斯文,源隽还未听过他的音乐,就已经对这个乐师欣赏起来。
“魏晋,楚公子心情不好,不管你用哪种乐器,给他奏几首欢快的曲子吧。”
端王又要让人把舞姬们叫出来伴舞,源隽阻止了他:“魏乐师的技艺既然如此传神,我还是想专心欣赏他的音乐,不想看什么舞蹈表演了。”
魏晋对两人一揖,不徐不疾地开口:“笛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如果想要舒畅心情,小人可以为楚公子献上一曲节奏轻快的笛子曲。”
“不一定要欢快的,先生想吹奏什么就吹什么吧。只要是先生的作品,在下都会用心欣赏。”源隽对这个乐师有一种由心的尊重,因为他身上就有那种让人尊重的气质,尽管他是个地位卑下的伶工。源隽了解,学文从艺之人本该随心所欲,自由创作,然而为了生计却不得不出卖才华,要迎合主人的口味,要为主人的喜好而创作,要奏主人喜欢的音乐,这也是种很深的无奈吧。就像他最崇拜的大诗人李白曾任翰林供奉一职时,成了一个要奉召作诗的御用文人。然而,并不是所有这样的人都能像李白那般大唱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离去,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生存而继续事权贵,即使无法开心颜,即使他们依然有高洁的心志。而源隽见到魏晋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那一类人。
魏晋朝源隽投去深深的一眼,为他那份珍贵的尊重而心怀知遇之情。毕竟那些达官贵人,就算喜欢他们的音乐,又有谁懂得尊重他们身份卑贱的伶工?
朋友可以广交,知己却是一种幸运的遇见。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一个眼神交错就能沟通彼此。两个气息对的人,遇见了,就成知己了;而一百个气息不相投的人,就算交往一辈子,也不能成为朋友。
魏晋让手下乐工取了他的笛子来,然后吹奏了一曲悠扬轻灵的笛音。
一曲既终,源隽觉得颇有意境,回味无穷,不禁鼓起掌来问道:“魏先生,这曲子可有名字?”
“它叫,《夏夜晚风》。”魏晋答。
“夏夜晚风……难怪很有一种自然的味道,让人听了惬意。谢谢你,魏先生。”
因为源隽的欣赏和他那句真挚的感谢,魏晋就知道他刚才的决定没有错。本来在贵族人家当乐工,应该演奏那些让人娱乐的音乐,但他刚才吹了一首他自己钟爱的清新小曲。从源隽的掌声中他知道,他也由心喜欢这首曲子。
源隽和魏晋那份知音的情谊,从那时起就结下了。源隽不知道,魏晋会在他后来的人生里,起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那个“至关重要的作用”,改变的是他和苏漫两个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