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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紫黛嫁到成家时可算是风光一时了。

八抬的镂金大轿,二十台聘礼,三千两礼金,专门请江南第一织手芸娘织出的茜素红绸,裁成嫁衣送到周府上。吹敲锣鼓整整轰动了半个江南。大人、孩子谁不知道这次喜礼,沾亲的不沾亲的哪个没到成家喜宴上吃喝几杯。

然而,风光一过,剩下的只有寥落孤寂了。这是成家老太太为其唯一的孙子成仕其冲喜的喜礼,紫黛只怕嫁过去就要守寡了。

周紫黛在新房里坐了很久,守着她的一双喜烛都要燃尽了,她还是一个人坐着,盖头没有人揭,合苞酒也没喝。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一个新娘子在等着夫君归来。直到喜烛终于燃尽了,烛灭了,可室内的光线并未因此暗下来,天已经亮了。

紫黛直了直僵了的腰,她听到了鸡鸣声,混混沌沌的脑袋才算清醒过来。伸手摘下喜帕,紫黛可以确定她丈夫不会为她来掀盖头了,这才把一身喜服换下来,开始梳洗,准备拜见老夫人。

自从知道自己要嫁的是成家少爷,她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不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发生,她都必须接受,而且毫无怨言,就像今晚一样。

紫黛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娇嫩的肌肤,尖巧的下巴,如盛开的莲瓣。一夜未眠,脸上虽无血色,但更显白皙了。柳叶似的眉,翦翦水光含在眼中,竟有些柔媚气。发色乌黑亮泽,垂顺而下,盘成妇人髻,就更有一番成熟的韵味了。紫黛知道自己生的美,却不料今晨的自己竟如此动人。但,又如何,只能每日朝对露、夜对烛,无人欣赏更无人挂念。她的人生中从来都只有灰暗。

紫黛站起身来,打开窗子,想让清晨的凉风吹醒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不期然地看到了院子里一抹青色的身影。

一名男子站在院子里,颀长的身姿,俊逸的面容,带笑的唇角,那样一种和煦安然的神态,仅一个侧影竟让她失神,他……是谁?

似乎察觉到紫黛的视线,那男子转过身来,却意外的对上窗边女子那如水雾般的眸子,心中亦是一颤。他深邃的黑眸里闪过一抹光彩,不自觉的唇角上扬,温柔的笑意扩散开来。

紫黛愣了,那笑容如冬日的阳光,一下子驱逐了她连日的阴霾。她呆愣了许久,终于回神时,却不见了他,紫黛甚至记不清那笑容是否是她未清醒时的一个梦境了。

成家老爷去世多年了,成老太太又拾起了当家的担子。紫黛第一个要见的就是她。成老太太很安详,但更多的是一股威严气,让人背脊发凉。尽管她努力以慈祥的面目对着紫黛,紫黛仍是本能的不敢靠近她。

“紫嫣啊,夜里睡得安好?”

“托老夫人福,一宿安好。”紫黛努力以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面对她。

“好,好,那就好,”成老夫人走近一步,拉起紫黛的手,“紫嫣啊,我也知道,新婚之夜本该夫妻同床共枕,可你也知道,仕其的病还没完全好,身子骨也不硬朗,经不起折腾,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等他身子好些了再让你们合房……你看,怎么样?”似乎是询问的语气,但紫黛能察觉到那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全凭老夫人做主。”紫黛欠了欠身,垂下眼睑,没有更多的话,她知道明哲保身的第一法则是少言。

“你能理解,那就好。”老夫人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似乎在炫耀自己挑选的孙媳妇有多么的令人满意。回头吩咐道:“鸳儿,带少奶奶去熟悉各个院落。”

见一个大丫头向她走了过来,紫黛欠着身子退出了堂屋,“老夫人您歇着吧,紫嫣告退。”

依次见过了成家大夫人、二夫人。紫黛对府里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成家唯一的男丁是成仕其,为大夫人所出。两位小姐则都为二夫人所出,大小姐成婧妤已经出嫁了,她丈夫成宴南原姓林,入赘了成家帮忙打理生意,两人育有一子成辛瑞,二小姐成婧如就是如妃。

那么他呢,紫黛不觉想到,那个眉眼间顾盼神飞的男子,那个拥有和煦笑容的男子,他在这个府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客人吗?还是仆人?一切都不得而知。她似乎应该明确地把那个小插曲当成梦一场,既然是梦,梦醒后总是会忘的。

鸳儿带紫黛走进后院,“您还没见过少爷吧,少爷住在正房里您昨晚进的是东厢房,我带您去见见少爷吧。”

回到后院,紫黛随鸳儿走向正房时竟有些胆怯。即将见到的就是他的夫君,要相守一辈子的人,也许是空守一辈子的人。一辈子?紫黛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呢……谁能陪谁一辈子呢?这是最不可靠的字眼。若真要相守一辈子,紫黛想起那和煦的笑容……

“少奶奶,您进去吧,”鸳儿的声音把紫黛的思绪拉了回来。不觉间已站在内房外了。“少奶奶,鸳儿在外面等着,您快进去吧。”

紫黛点了点头,推门而入。刚进门,就闻到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紫黛轻轻走向床榻,屋里的窗子上覆盖着厚窗帘,想是怕风。但借着屋子里微弱的烛光,紫黛仍是看清了床上沉睡的男子,这个面容苍白,身形消瘦的男子。虽然有着俊美的容颜,却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他睡得那么沉,若不是胸口些微的起伏,紫黛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死尸。多么可笑,她嫁给了一个“死人”,一个活死人!

紫黛每天只负责照顾成仕其,其他什么事也不用做。从鸳儿口中紫黛得知,成仕其从过年后就没有再醒过来了,一直昏睡着,真的可以说是苟延残喘了。可他还没死,既然没死,就有娶亲的权力,多么残忍。

为了方便照顾成仕其,紫黛被安排与成仕其一同住在了正房里。每夜躺下,成仕其冰冷的体温,毫无生息的睡颜,总会让紫黛以为自己身旁躺了一具死尸。碰触他的那种寒冷感让紫黛的心境更加冷漠,真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温暖她了吧,她的人生本就应该毫无温暖,成亲也只是从一个冰窟掉进了另一个冰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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