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转瞬即过。
晨间，苏暮再次在湖边养神练拳时遇到了那个女子。两人依然一言不发，漠然擦肩而过。
苏暮是因为不在乎，秦落盈是因为不爽。
才过了一天，试卷还未改出来，所以班上尚未出现什么轰动，只是逐渐在学生中流传起来“王伊瑶这次考得很好之类”的传闻。
——至于苏暮，很自然地被所有人忽视了。
上完一天课，王伊瑶的脸色一直在跃跃欲试和彷徨失落中徘徊，目光始终朝向办公室，似乎下一刻就会有老师统计好数据然后走进来大声宣布“这次全校第一是王伊瑶”了。然而一节节课上完，虽然老师们一直和颜悦色地用鼓励和赞赏的目光看向她，但王伊瑶依然一次次地暗中叹起气来：
“唉……什么时候才出成绩啊……”
苏暮抚额苦笑。
“虚荣，好胜，自鸣得意……”
刚好用王伊瑶可以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王伊瑶一下子撇了撇嘴：
“能得意当然就要得意啊……谁知道我以后还有什么机会能考这么好？”
苏暮微微眯眼，头朝后重重一仰：
“……你开心就好。”
王伊瑶“哼”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下一节课的老师走进来了，只好不满地用肘尖一捅苏暮，以示不爽。
上课了。
……
马上要放元旦了，因此今天的课只上到了下午五点。
感受到了节假日——主要还是假日更吸引人些的气氛，高三党们欢快地提着书包蹦上单车或再路上结伴而行，三三两两地出校了，去享受来之不易的克扣后还剩下的两天假日。
王伊瑶旁敲侧击地邀请苏暮去她家玩碰了个软钉子后只好佯装毫不在意，却依旧有些难受地磨磨蹭蹭着走出去了。不多时，教室里只剩下苏暮一个人。
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无声，静气，凝神，身心如玉，不看天地人间，只观照神魂凝定。
苏暮微微眯着眼，身子微微斜着，朝向窗外，那里天边的白云遮蔽了半轮日的形貌，在地上投射下大大的影子。
“咦，苏暮，你不回去吗？”
微微有些惊疑的声音在苏暮耳边响起，江宁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苏暮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微笑着朝江宁点点头。早在她还在数十米外的时候苏暮就已经感知到她的气息了。
“现在没心思，先等一会儿吧。”
声音淡漠，迹近叹息，又仿佛神灵无谓的低语。
穿着白色的毛衫，一身打扮显得清丽许多的江宁侧了侧头，从苏暮方向上望去，只看得见天边漠然的白云和清冷的天空下寂静的虚无。
江宁抿嘴笑了笑：
“一个人在教室里，不觉得无聊啊？”
“怎么会无聊呢？”苏暮淡淡笑了起来：
“……这里这么热闹。”
热闹？
江宁眨了眨眼，明显不信。
但苏暮并没有给她解释，只是淡然地端坐着，目光投射向前，投入无尽的虚空中，既如同愚人无所谓的发呆，又仿佛神祗无感情的俯视，好像在看着一切，又好像眼前只是虚无。
留意到了这种眼神，江宁心中一颤。
不久前的记忆又浮现了出来。当时直视苏暮眼神时那股巨大的恐惧感又出现在了心中。
不知为何，这种状态的苏暮让她感觉他就像是一尊天外神灵的投影，漠视着人间沧桑，看似与世人靠得极近，实则在他们之间隔着无穷的世界。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不好。
江宁觉得自己有必要有所行动。
——于是她强自一笑，表情僵硬地问道：
“咳咳……苏暮，这里怎么热闹了？”
问这个问题，她并不期待有什么回答，只是期望能打破这股诡谲恐怖的气氛。然而令她没想到是，苏暮竟真的回答了：
“……你看空中。”
苏暮一指前方，但江宁什么也没看到，只能努力瞪大眼睛，一脸迷茫。
苏暮摇了摇头：
“就在刚才，我手指的方向，上下方圆一公尺的空间内，有两千五百万极细微的生物出生，有一千八百五十二万微生物死亡。就在我说话的这十几秒间，这些生物们大部分已经传承了两代，还有一些已经传承了三代——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个例，它直到现在为止依然存活着——不过也快了。”
苏暮的声音中不含丝毫感情，只是事实的陈述，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沉重感，既像审判，又如裁决。
江宁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才苦笑着摇了摇头：“苏暮，你真的可以去写科幻小说了。”
“呵……是啊。”苏暮也淡淡笑起来，“刚刚的都只是我的臆想，老师可别当真啊！”
不知为何，江宁突然感觉这少年说的是真的。但是她很快把这种无稽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了：这怎么可能啊！
她不由得暗自一笑。
摇摇头，她把所有疏离感驱散了，对苏暮招了招手：
“苏暮，老师刚好要回家了，你要不要跟我顺道一起回去？”
“不用了，谢谢江老师。”
苏暮微微颔首，面带微笑，姿态无可挑剔。
……好吧。虽然有些失望，但终究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江宁对苏暮笑了笑，下一秒她就转身而去。
——所以很可惜，她没有看到下一秒，在苏暮双眼中出现的情景。
只见苏暮那双望向虚空的瞳子初时还是平静无波。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中就出现了一道道极浅极细的黑线，每一道细细的黑线彼此纠缠起来，最终形成了一张大网，最后将他眼中的世界全部笼在了这张网中！
然后便是一缕缕黑色的光从双目中绽出！
如果此时有人有着苏暮的视觉，那么他一定会惊慌失措甚至会觉得惶恐惊悸！
因为如果从苏暮的眼中看去，那么就能看见他眼中的世界几乎变了模样——原来的云还是云，树还是树，薄薄的透明空气依然在虚空中任意游荡，叶子在树梢上自然地摇曳着。
然而那些云中的每一缕雾气，每一滴水珠，那些树上的每一只小虫，每一颗虫卵，空气中的张牙舞爪的形形色色的各种微生物们，叶子叶脉上每一道纵横，每一个细胞都在苏暮的眼中以最清晰的姿态显出了原形！
“当初在坐忘境时有了神凝境的自生神通——护体乾元，却未想到，倒得神凝境我却越过了玄光境，有了止微境的自生神通……
“……这就是……太微神目！”
太微神目，辨微观之界，识万物之深！
收了神通，瞳子回复了正常，神魂法力却已落了三成。
这种越级神通的负担之大，实在令人咋舌。
独坐于一室之中，苏暮遥望远天，淡漠一笑：
“世人多愚……百年生死，犹如朝夕。比之虚空中这一刹那千万生灭的微小蝼蚁，也不过差相仿佛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