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山方圆百里都是热闹的村镇,南家山并不险峻,除了几处人为的密林,大多数都是平缓的坡路和茅舍。在南家山最高处,有一处颇为华丽的庄子,三间相连的二层小楼错落期间,亭台水榭、绿树成荫。
门房里几个仆人聊着天,看到总管那边的跑腿过来,彼此熟悉,开门道:“看把寒少爷急的,我这就去禀报掌门。”
南寒年纪不大,虽然在南家山总管手下当差,父亲南岩却是南家山一方封疆大吏,这些门房仆人不敢小瞧。不过他为人谦和,听到这话,道了声谢就站在一边。
门房急匆匆进了二层楼,跟二房里打扫的丫鬟说了声,小丫鬟看看院子外文质彬彬的身影,笑了笑。书房里打开着一扇窗,冷风簌簌的灌进来,一个青年靠在窗边闭目遐思。书房一角,一排珠帘幔帐之后,吱呀声响不时传来。
珠帘后一声咳嗽,青年睁开眼,急忙关上窗。
一个雄浑的声音嗔怒道:“总愿意在风大的地方思考,弄的屋子里冷飕飕的!”
小丫鬟嘟着嘴道:“师祖爷,不是给您都加了火盆了嘛!”
南浔坐着摇椅,透着珠帘看到小丫鬟雅雅娇嗔的可爱模样,哈哈大笑:“完蛋的小丫蛋子,就知道关心你师爷!”
窗边的青年掌门不乐意:“师爷!我才没那么老,咱不是说好不带这么排辈分的嘛!”
雅雅道:“掌门,寒少爷求见。”
南浔望天道:“肯定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师父回来了。”
南狄劝道:“师爷,师父是个直性子,又在天朝宫里多年,和那位太子师弟感情好些也是正常,岂可眼见太子落难而不救?”
南浔冒火:“哼,让他去随便教个一招半式而已,他非得给人家教出一个武林高手出来!教成高手也行啊,帮着人家在宫里为非作歹!”
南寒进来,行礼:“属下拜见二位掌门。”
南狄急忙上前搀扶:“寒兄这么客气是做什么,你要是每次来都要行礼,下次我可不敢见你了呢。”
南寒一笑,恭敬道:“尊卑有别……”
南浔摆手:“什么别不别的,你父亲也算是我师侄了,南家山家大业大的,有这么近关系的也少。”
南寒躬身道:“掌门待家父不薄,平日对晚辈也多加提携关照,此间种种,家父与晚辈皆铭记于心。只是恐在南家山上攀亲,惹人诟病,会影响二位掌门清誉。”
南狄笑道:“罢了罢了,咱们自家人不说这些客套话了。寒兄来,可是我师父要回来了?”
南寒道:“是,戈大人已经上山。”
南寻怒道:“让他到小校场,先领二百鞭子!”
南狄愣了一愣,急忙跪倒:“师爷!师父千里奔波……”
南浔硬气地:“谁也不许求情!”
半个时辰之后,小校场上竖起七个木桩,从京城回来的七个南家人都被剥下衣服绑在柱子上。
年轻的掌门南狄一身常服,俊朗的面庞上掩不去的担忧,雅雅在一旁煽风点火:“哎呀呀,一百鞭子,打死了怎么办?!”
南狄瞪他:“乌鸦嘴!”
一旁十来个南家山的管理层受不了了,柱子上绑着的人里总有他们几个拐就能拐到的亲戚,早在南戈的告罪书和盛唐皇帝的问罪书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得到消息要为自己人开脱了。此时,南浔不由分说就要打,南戈武功高强自不用说、其余六个可都是武功泛泛之辈,一百鞭子要是打死了,可就完了。
一个中年人道:“掌门,他们几个也是不知者不罪,都是受了南戈的蛊惑。”
南狄脸色微变,微微低头,再抬头时已经换上得体的微笑:“记得南梁百年前,有一位皇子谋反,涉及千位官员,谋反失败后朝堂上对于如何处置这些牵连的官员展开了一场异常激烈的辩论。”
大家不再说话,那位皇帝心慈手软不追究从犯,结果从犯们再十年后卷土重来,险些酿成灭国之祸。南家山当初也是赞同不追究从犯的阵营,同时也在那场战役中伤亡惨重,从此南家山就开始奉行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战争策略。
另一个年级大的南家人道:“掌门严重了。南大人便是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盛唐皇帝的信虽然措辞激烈,可是并无实际行动。说明神堂皇帝也不想追究,属下认为老掌门不问缘由先打一百鞭子的惩罚已然过了,小惩大诫即可。更况是其他那些孩子们呢。”
南狄道:“万师爷说的是。可是师爷有命,不敢不从。还请诸位师叔师爷们观刑之后,再做决议。”
柱子上绑着的南戈一直在破口大骂:“要打打我!跟这些孩子有什么关系啊?你们要打打我!”
南家六个孩子都很喜欢南戈的性情,就是不喜欢也不敢惹。如今虽然南戈替他们求情,可是他们谁敢去附和?嘴上都绝强地:“我们与南大人一同受罚!”
场面一时轰轰烈烈。知道鞭子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一片大义凛然都变成了弥漫在校场之上经久不散的哀嚎。
青衫庄里,老掌门南浔坐着摇椅,手指在扶手上随着惨叫声打着节拍,伴着摇椅咿咿呀呀的声响,阵阵呼噜声也缓缓响起。
南寒进来时,老掌门已经睡着了。南寒进来回话,掌门还让他来问下一步的指示,老掌门竟然睡了。南寒轻声在珠帘外叫了一声,没回应。想了想,觉得老掌门应该是不想出席对自己徒弟的审判,步子放轻退了出去。
南家山的半山腰,才是真正掌门住处。南狄平时就住在这里,三间小瓦房清静简单。紧挨着小瓦房的却是一座极其宽敞的院落,只有一间偌大的客堂,上首设一个宽大的座位,其余两侧分立五个普通木椅。首座上匾额宽大,金灿灿气势磅礴四个大字:唯我独尊!
此时堂里十个座位坐满了人,首座上,南狄一脸肃穆。堂下南戈站着,后背鲜血淋漓,其余几个人早已经抬去诊治。
南戈抬头:“掌门,我认罪!”
南狄心里叹气,嘴上道:“认罪便好,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师父犯错,弟子也不敢徇私。”环视四周,“诸位长老说说,如何处置天朝太傅府一干人等?”
为首大长老便是在校场时劝说的万师爷万生。万生与南浔是一个辈分,不过分属另一派,但本人常常保持中立态度。万生道:“我还是那个意思,这次南戈虽然有错,可是看盛唐皇帝的态度并不愿意深究,咱们自己家要是惩罚重了,倒与盛唐皇室生隙。”
校场上最先开口的中年人南岳怒道:“还不是大错?南家山为天朝太傅百年,哪一位是让人家给赶回来的?咱们南家山明令禁止太傅干涉皇室,为什么南戈还是要帮那个小太子?”
南戈怒瞪:“我帮他啥了?我不过是保护他安全!当夜东宫遇刺!”
南狄急忙道:“请师父把当夜情形,说一遍。”
南戈道:“当夜正是盛唐方太后寿宴,太子禁足东宫。我本来在巡夜,听到有人飞掠房檐的声音就追了出去,发现东宫里竟然还有刺客,这时天尽的人出现,后来……”南戈叹气,我就被人撵出盛唐了。
万长老点头:“盛唐皇帝的书信中说,将太傅一干人等驱逐盛唐是因为太傅在东宫遇刺时毫无作为。若是按照南大人的说法,咱们就毫无过错了,还要去质问他盛唐皇帝,天尽是怎么回事呢。”
南岳道:“东宫遇刺时,太傅没有忠于职守护卫东宫却是事实。造成天尽霍云软禁太子,后太傅又失手被天尽所擒,着实没有尽到保护太子的责任。”
南戈不得不承认:“是我的失职。”
南狄插言:“太傅身居要职,每个行为皆涉及南家山与盛唐关系,此次太傅渎职导致南家山太傅首次被逐,虽然有些客观因素在内,可太傅让南家山蒙受了损失,必须严惩不贷。南寒,渎职罪最严重的处罚是什么?”
南寒躬身道:“渎职,依后果严重程度处以1两-100两银子的罚款、30-90日拘禁、5年以上面壁、死刑。”
南狄问道:“后果如何区分?”
南寒道:“渎职致重要物品丢失的,视物品价值处以罚款;渎职致他人蒙受轻微损失的,处拘禁并罚款;渎职致南家山整体利益蒙受损失的,处面壁;渎职致他人死亡的,处死刑。”
南狄问寻:“众位长老看?”
万长老道:“第三条符合,我议题处三到五年面壁。”
南岳惊讶:“南戈哪里就是渎职?他是参与到盛唐宫廷斗争,是严重违背了南家山的家训!”下一句话他不敢说,违背家训是要处以死刑的。
南岳在十位长老中排行第八,人到中年还是一个火爆脾气,和南戈从小对立到如今。其他八位长老都不言语,南浔虽然老了,可身子骨看起来还有几年活头,南狄也是个精明的,统共就南戈一个傻子,你把南戈弄死了,以后揪谁小辫子搞政变啊?
南岳看八位长老都不言语,气呼呼的也不说话。事情很容易平息下来。
青衫庄,南浔滋滋的喝茶,一小碗,已经喝了半个时辰。南戈也在下首跪了半个时辰,南狄不敢站着,也只好陪着跪。雅雅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寻了个机会溜了出去。
不一会,门外一阵脚步声徐徐传来,轻而缓,听着就知道该是个从容的妇人。门帘一挑,果真是一位夫人,不过保养的甚是得宜。虽然年过三旬,眼角也添了细纹,一眼看上去,肌发光莹,眉目如画。
夫人提着裙摆悠然走上来,美目一转,对着南戈道:“听说南戈回来了,特来拜见。你如今跪着,难道要我行那五体投地的大礼?”
南浔叹气:“就知道雅雅是去搬救兵去了。罢了,你个臭小子起来吧!”
南戈又磕了三个头才敢起来,不好意思的朝美貌妇人笑笑:“阿潮。”
南狄也磕头起来,恭敬地叫了声娘。南潮汐点点头:“师叔年级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欺负小孩子的?”
南浔委屈地:“天地良心,我可不敢让阿狄跪,他自己跪的。”
南狄笑道:“哪有师父跪着,徒弟站着的道理。”言外之意,还是怨南浔罚跪了。
南浔叹气:“外面风声平息了?”
南潮汐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刚才公审虽然过去了,可今后南戈在南家山上必然步履维艰。”
南浔对着南戈叹气:“大傻子,那孩子有那么好吗?”
自小,南浔就叫南戈大傻子,南戈渐渐长大,才发现这称呼不好听,无奈抗议过多次不见成效,这称呼就一直叫到了现在。
南戈气的脸上青紫:“说不好。”
南浔也气的要蹦起来,破口大骂:“说不好?!原以为你是吃定了那个小太子能成大事,才相助的。现在你说不好?南家的基业都被你毁没了,你说以后怎么办?!你给我滚!”
南戈气鼓鼓的退了下去。南狄道:“师爷,盛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南浔回忆了一会:“盛唐这个皇帝从小不过是个郁闷的小子,后来爱情得意,人也开朗了。只不过我总觉得,那孩子什么都憋在心里,就连灼华,也不信……果真……唉,不管怎么说,绝不是一怒驱逐,其后必有深意。”
南狄道:“如今,盛唐皇帝不许我们再入盛唐,师爷看?”
南浔想了想:“派个人,暗中查看查看。”
南潮汐道:“我觉得,需要一个人跟着那个小太子。”
南狄笑:“我已经安排了,娘亲不用担心。”
南潮汐想了想:“盛唐武林突然间乱的很,那个天尽似乎越来越活跃了。连南戈都在易初手里吃了亏,我觉得最近,我们还是少些动作的好。”
南狄神秘笑道:“娘亲放心,跟着昭阳太子和混进天尽的人,都是我亲手挑选的,他们一定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