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黑暗中投到我身上的,明亮的眼光,像一丝微风,送一阵颤栗,透过粼粼的水波,又吹向朦胧的岸边。——《园丁集》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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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在通往世纪酒店的路上飞奔。
杨云说凶手不是外科医生,现在看来,死者身上每一刀都是沿着肌肉的纹理滑下,这是与医生完全不同的,尽量保持肉质本身鲜美的切割手法,犯罪嫌疑人根本是个厨子;
摄像头里并非没有记录下嫌疑人的存在,除了陈彦明调查的两者和白以诺之外,本就还有第四人,那就被我们忽略了的酒店的服务生;
没有人能够大摇大摆的扛着的刀具行走却不被注意,需要现场制作菜肴的厨师服务车中的刀具为此提供了最好的掩饰;
君若然说,客房服务忽然由一天一次变成了一天两次,其他楼层如故,而改变的时间大约就在欧阳菲儿入住后,凶手在进行最后的环境考察;
该死,虽然自己猜测的犯罪动机还有待确定,但一切都已经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一团乱麻的脑袋里逐渐理出了条条框框,好像残缺的拼图只剩下最后一块碎片。
现在,沈天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到离商业街这么远的地方吃晚饭。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奏响。
来电人——陈彦明。
“沈天,咱们中头彩了。那个负责欧阳菲儿的厨师叫罗浩,中俄混血,暴力倾向十分严重,也正因为如此才随父亲回国治疗,但因为他本身出色的厨艺才刚刚在世纪酒店任职3个月,而且,他和他的母亲都是圣教的教徒。我已经申请了逮捕令,马上赶过去和你会合。”
圣教!
最后一块碎片终于补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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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创立之初曾因其广泛的影响而受到封建皇帝的严重迫害,以至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基督教不得不在地下活动。在异常艰辛的环境中谋求生存的教徒们以希腊文中“耶稣基督、上帝之子、救世主”三个词的首字母合成的希腊单词——“鱼”的形象作为活动的暗号和标志。在先辈们的努力之下,基督教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辉煌。然而,随着后来罗马帝国的分裂,基督教派也分化天主教、东正教、新教和众多细小的派系分支。
圣教,起始于最初的基督教,并坚持用鱼为象征和图腾的组织。信奉人类始祖亚当的一子该隐、主要流行于俄罗斯境内的邪教。
圣教教义中,相信杀害了兄弟被神罚永远游离于大地的该隐有食人血肉的权利,并认为所有伤害该隐的人都应该按照圣经中所预言的遭受七倍的惩罚。
欧阳菲儿,影评中史上最完美的吸血鬼,食人血肉总是一刀致命的同族杀手。
怪不得,怪不得地板上绘有鱼的图案,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场谋杀,它更是一场宗教的祭祀,而欧阳菲儿就是选定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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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君若然算得上是一个胖子,那面前还穿着厨师服的罗浩就是一座山。几乎就在看的罗浩本人的第一秒,沈天在心里悲催的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真的是人类可以长成的形体吗?我根本面对的就是怪兽吧。
然而同自身狰狞的外貌不同,厨师的面容平静温和的,仿佛背后佛光闪耀,当然前提是忽略他摆在面前的鲜血淋漓的餐盘。似乎早已预料到警官的到来,朴素到近乎苦修的宿舍中,罗浩望向气喘吁吁,一脚踹进门来的沈天,没有露出任何表示惊讶的神色。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
虽然是和沈天说话,但罗浩的目光却并未看他。在这个除了一桌一床别无他物的空间里,带着饱餐后的餍足,罗浩紧盯着房间内唯一的装饰品,那是个普普通通的花瓶以及一枝突兀绽放着的玫瑰,魅惑的鲜红如同流溢着血液。
在察觉到玫瑰的瞬间,沈天瞪大了双眼,相同的玫瑰,他在不久之前还看到过。
“警官,你是来抓我的吧。”终于重新将视线聚焦到沈天身上的罗浩泛起涅槃般的笑意,脸上的神色却是愈加的疯狂而迷乱:“虽然祭典已经完成了,但是我不能跟你走呢,因为啊,我只能和她一起离开,这是约定里她帮我找到祭品的代价。不过,没有什么,这本就是我所期待的。我会在死亡后重生。”
沈天敏感的把握到了对方语句中的关键字——她。“她”是谁?但现在却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档案中写明有着严重暴力倾向的罗浩那明显经过训练的身体与扎实的上臂肌肉让沈天感到了确实的危险。而最重要的是,明知道自己的到来却不逃跑,他到底打算干什么。沈天举起枪瞄准了罗浩的额头,只要再拖一会,陈彦明就应该会带人来,只要再拖一会……
“你不要挣扎了,放弃抵抗,和我回警局,否则……”
“否则?”丢给沈天一个轻蔑的眼神,罗浩从容的走到他的身前:“警官,我已经被逮捕过太多次了,我很熟悉法律,在你的推论得到完全的证实之前,你是不敢开枪的,即便我给了你开枪的理由。”
毫无前奏的,罗浩一拳轰向沈天的心口,然后,迅速转身从宿舍的窗户跳入窗外漆黑的小巷。
尽管及时格挡住了罗浩的攻击,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还是让沈天踉跄后退的好几步,这是堪比金刚的一拳,于是,当他抬头时,看到的就只剩下罗浩向窗外一跃而出的背影。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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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却了月光的夜晚,没有路灯的小巷,身强力壮的嫌疑犯。
沈天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差的时间地点人物。起初,他还能隐约听着前方奔跑的脚步声辨认方向,但当他迈脚踢翻了小巷中第三个垃圾箱,铁桶翻滚的噼里啪啦声平息下来之后,前方一直追寻着的脚步声诡异的消失了。
他没有离开,沈天能够感觉到,他甚至在悄悄的向自己接近,在哪?他在哪里?
在刚才的奔跑中,自己既然能够发现他的方向,那他肯定也能够了解同样奔跑的自己的位置,但在这样的环境里随意移动显然是不智的。握着枪的手掌已经渗出了冷汗,对方显然很适应这样的黑暗,而自己却什么都看不清,劣势太过明显,完全超越了脑力解决的范畴。
身体右侧传来细微的破空声。诱饵,脑子里还没意识过来,身体已经自动做出反应。沈天迅速侧身,然后冲着相反的方向抬手一枪。
“碰。”
“扑。”
金属的落地声和子弹进入肉体的声音同时响起。
沈天踢开脚边作为诱饵落下的罐头瓶,还未来得及走出下一步,尖锐的风声就传了过来,不好,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沈天的左侧小腹便被重重踹了一脚,倒飞而起的身体狠狠撞在了小巷布满尖锐玻璃渣的墙上,接着右肩一沉,是被利刃刺穿的剧痛,手中的枪终于无力的滑落在旁。
被云层遮挡的月亮从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芒。他抬起头,晕眩的感觉越来越浓,遭到重创的身体要以昏厥来逃避剧烈的疼痛。但沈天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罗浩,沈天刚才开的一枪打中了他的小腹,黄白的厚重油脂以及其中掺杂的血浆一起流出,但他本人却好像没有痛感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一脚踹飞沈天,甚至享受疼痛般愈加兴奋。挣扎着想抓住枪的右手被一只脚用力踩住了。罗浩带着类似于猫抓老鼠的戏谑表情看着沈天徒劳的反抗。
也就在这个时候,尖锐的警笛声仿若福音般奏响。脚步声杂乱的交织成一团,刺眼的白炽灯光从几辆警车的顶部聚焦到这里。沈天听到了袁彬透过喇叭,洪亮的喊话,甚至还隐约看到了跟着赶来的媒体群间闪光灯的明灭,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罗浩眼中越聚越浓的杀意。
“虽然来了碍事的人,而我马上就要‘走’了,但剩下的时间大概足够解决你。”
罗浩伸出左手,粗鲁的拔出那把插在沈天肩上的锋利刀具,舔了舔残留在上面的血花。惊呼声里,沈天的瞳中清晰的映出了那缓缓落下的左手中逐渐放大的刀影。
一个随身携带菜刀的厨师,真是够搞笑的,而更搞笑的,可能是自己,居然要死在一把菜刀之下。
这把刀上不会还留着欧阳菲儿干涸的血液吧。
对于自己在死前还能够想这些有的没的颇为感慨了一下后,沈天在痛苦和死亡的双重压力下慢慢闭上了眼睛。就像他曾经几次梦境中的死亡一样,他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走马灯剧场,一生的回忆此刻似乎只是空白,没有什么值得纪念,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然而,预想中的完结并没有来临,耳边却听到了刀具落地的声响。
睁开眼睛,旁边就是那把背负着罪恶的利刃,但刚刚还站在那里的他的主人竟消失不见,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场噩梦。
以陈彦明为首的警员们纷纷奔涌而来,躺在地上的沈天被小心翼翼的抬上担架,此时,所有的诡异和恐怖都赶不上这死而复生的喜悦来的实在。可就连这来之不易的喜悦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沈天清晰的感觉到了,人群之外,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他躲闪着周围人群的阻挡,用尽全力向小巷未知的黑暗中看去。
微薄的月光下,绝美的少女悄然而立,紫色的裙摆在风中飞舞如同暗夜的曼陀罗嚣张绽放,比星辉还要璀璨的双眸中带着冷酷的笑意。
你是紫陌?你在这里干什么?虽然很想这么问,可残破的身体终于到达了极限。在地上已经蔓出的一大片鲜血中,沈天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在他最后的记忆里,只留下了那少女忽然模糊起来的背影以及被警笛的刺耳声响穿透了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