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了,媪仪看着阿太蹒跚地走了出来,灰白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上身穿黑色斜襟系琵琶结的粗布短褂,下着深灰色长裤,踩着黑布鞋。
阿太是个很传统可又不刻板的人。她会很多传统的工艺,譬如说,阿太的衣服就是她自己做的,窗上贴的剪纸是她剪的,家里的拖把扫把也是她扎的,等等。她很潮。房门口的吊饰就是她自己用纸张折的,有星星,有菱形,有纸鹤,用绳子有规律串起来,一条条垂在门口,特别有意思。屋檐下吊着的贝壳风铃也是她弄的,非常雅致。
为啥传统不刻板的阿太生了个传统刻板的外婆,又有个不传统刻板的外孙女(她家老佛爷)呢?这难道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人类社会在进步,她家却在退步啊!媪仪华丽丽地囧了!
阿太看见媪仪,脸上堆满了笑容,说:“噢!小仪来了!”
阿太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据说外婆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外婆只有三岁,那时候的中国还没成立。虽说在这穷乡僻壤里,外婆家景算是不错的,但在那个****的年代,孤儿寡母的,还要把儿子女儿们拉扯大,想想也知道有多不容易了。经外婆口里透露,阿太一个人每天上山砍柴、下田干活的,就算再累也从不考虑改嫁或想找个人依靠什么的。她懂,因为阿太就是这样一个倔强不服输的人。正如阿太经常教导她:跌倒了不怕,吃沙子也不怕,再苦再累也不怕,咱们农村的孩子啥也不怕,光脚不怕穿鞋的,光头不怕生癞痢的,过日子就得这样。她信奉阿太之言,所以,她从小到大跌倒都从没怕过,也从没哭过。
媪仪眼睛红红的看着身板子挺直的阿太,一把抱住阿太的大腿,“阿太!小仪好想您喔!”真的真的很想很想您!谢谢您一直以来的谆谆教导,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疼宠关爱!这一刻,她深刻体会到了任何言辞在这一刻都显得空乏无力,都表达不了她对阿太的感情!
“阿太!”小二也跟着眼红红的喊道。
“唉!呵呵~这是小仪的妹妹吧,真乖巧!来!进房里来让阿太好好看看小仪和妹妹!”阿太慈祥地揉了揉媪仪的脑袋,拉起两小的往房间走去。
“小仪怎么见到阿太眼睛红红的?是哪个给我的小仪受委屈了?说出来,阿太帮你收拾他去!”阿太拉着媪仪和小二往床边坐去。
“想阿太想的!”媪仪抱着阿太大声答道。
“呵呵~小仪都长这么大了还这么黏糊阿太,羞羞!看!妹妹都笑你了。”阿太用手指撇了撇媪仪的脸蛋,说道。
“羞羞!”小二软糯地应和着。
不羞!她脸皮被社会磨厚了,字典里暂时没有羞字!而且她向来做事从不介意别人说什么,更何况只是小二这还没成气候的。媪仪不依不饶地往阿太怀里蹭。
“呵呵,我们家小仪害羞了~”阿太笑了,“呵呵~”小二跟着笑了。
额~被取笑了!嚒~算了!她是很宽宏大量的,不跟老人小孩一般计较!
“在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外婆拿着一袋子走了进来。
“又想丢什么来我这了?我这可不是垃圾堆,别什么东西都往我这丢!”阿太中气十足地说道。
嗯,她算是找到了她家外婆跟老佛爷那彪悍的基因遗传自哪了。阿太!好样的!
阿太对她所有的子女都是凶巴巴的态度,阿太老是说舅公姨婆跟外婆他们是她上辈子欠的债,她跟讨债的没好话可说。由此,舅公姨婆跟外婆常常对阿太此举都一致通过表示非常的无奈。
瞧!她家让人只能仰望之的外婆现在正一脸的无奈地把手上的袋子搁储物柜里。
她们在阿太房里呆了一下午,早早地吃了晚饭,洗洗睡了。这年头在农村连个电灯都是奢侈的,就别盼着有什么夜生活了,都是很早就上床睡觉去了的。早睡早起身体好嘛!想想二十年后,经济发达了,物质水平提高了,有句歌词诞生了,“起的比鸡还早,吃的比猪还烂,干的比驴还多,活的比狗还贱”,试想有多少人能真正过上这般健康的生活呢,她真的满足了。
“阿太,我想听故事!”好不容易争取来跟阿太一起睡的,福利当然不能少,嘿嘿,她可是很喜欢听她家阿太讲故事,比起外婆的大灰狼和老佛爷的锅饼,她觉得阿太讲的故事简直可以称为精彩绝伦了。
“好~阿太来讲个故事给小仪听,躺好了?”
“嗯嗯,好了。”媪仪往被窝了挪了挪。
阿太一边轻轻地拍着媪仪的后背一边低声地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个村子里有户殷实的人家生了个漂亮的姑娘,眼睛水灵灵的,跟我们小仪的一样的漂亮呢。”
嗯嗯!媪仪眼睛晶亮晶亮的,兴奋地点头!
“因为姑娘的爸爸妈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特别宠爱她。好在姑娘不仅人长得好看,心地善良,也很勤快。那村子里的小伙子们啊,都喜欢这姑娘,连村里的恶霸也不例外。于是,到了姑娘长大了,可以成亲的时候,姑娘家里的门槛都要被上门说亲的人给踩烂了。上门说亲就是派人到姑娘家里,骗了姑娘的爸爸妈妈,把姑娘给骗回家里去。”
(⊙o⊙)…阿太,您好坏喔!
“姑娘的爸爸妈妈舍不得姑娘太早嫁人,谁家来说亲都没答应。直到有一天,姑娘的爸爸去田里干农活,无缘无故地倒下了,被人抬了回家。姑娘急忙去找了大夫来看她爸爸,可是,大夫却对她们说没有办法医治好她爸爸,姑娘和妈妈听了哭得很伤心。”这丫头怎么越听,眼睛越贼亮吖?看着媪仪精神奕奕的样子,阿太无奈了。
“住在姑娘家隔壁的婆婆看了不忍心,就对姑娘说:‘好姑娘,快快去找住在村尾的盲婆婆吧,她能帮你的。’姑娘听了,又急急忙忙地跑出门找盲婆婆去了。盲婆婆是一位脾气很古怪、性格很孤僻的老人,听姑娘说完后,故意刁难地对姑娘说:‘我能把你的爸爸救醒,可是,你要拿一张老虎皮来报答我。等你拿了老虎皮来,我再去救你爸爸。’姑娘听盲婆婆说完,一阵欢喜一阵忧愁:她真高兴听到爸爸能被救醒的消息,可是她要怎么找老虎皮啊?好了,故事暂时说到这里,咱们明天晚上再继续。小仪要赶紧睡觉了哦,不然,阿太就不给你讲故事了。”
额~阿太,不带您这么坏的!您这不是吊着她的故事瘾么,她心思思的能睡得着么?媪仪郁闷了。
在郁闷纠结中,媪仪渐渐睡着了,阿太眯着眼,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媪仪的头发,让她睡得更香更沉......
第二天早上,刚吃完早饭,外婆就跟刘奶奶去中堂帮忙准备喜宴,而媪仪和小二则被猴子拉出门蹦跶去罢。
直到中午时分,他们三小才往中堂蹦跶去,喝喜酒,看新娘,闹新房,这些都是孩子的权利,她这也来凑回热闹呗。
中堂就是伍氏的祠堂之一,里面供奉着伍氏祖宗。大门两侧钉着一副木质对联“一脉源流先世泽,满堂酝酿太和春”,迈过高高的石头门槛,里面是中间露天的回字格局。正对着的是宽敞的祭祀大堂,大堂正中上方的小阁楼庄严地摆着伍氏祖宗牌位,下面是长长地供奉桌子,桌子上正中位置摆着大大的香炉,香炉的前面是五个小酒杯,香炉的前面摆满了供奉的盘碟,有鸡、烧肉、水果等等。嗯,她知道凡是娶媳妇的都要祭祀祖宗才能写入族谱的。此刻的中堂里摆了二十几围桌椅,人来往穿插,攘攘熙熙,很热闹。
媪仪拉着猴子和小二挨着阿太端正地坐在宴席上,猴子跟小二在拨弄着桌上的咸花生。
渐渐地,陆续有喝喜酒的人走进中堂入席,过了会,阿太招手唤了声:“带子,来来,带着弟妹来太婆这坐!”
黛紫?黛,美女也。嗯,不错的名字!不知道人是否如其名般美丽呢?媪仪往阿太招手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一个衣着简朴,身材高挑,长发随意束着,双眸波光流转的大女孩,左手拉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右手拉着个跟约莫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缓缓地走了过来。“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衣着朴素也不能盖住其芳华,是美人啊!
“小仪!小斌!小琳!这是你们的带子姐姐、来子姐姐和旺子哥哥,快叫人!”阿太一脸正经地介绍道。
媪仪凌乱了~这一连串的名字说下来,她才明白不是她以为的“黛紫”而是“带子”,那啥叔伯的,您起的名字可真够直白的,任何人都能从中窥知您对儿子的强烈渴望!
“带子姐姐好,来子姐姐好,旺子哥哥好!”媪仪甜甜地笑着喊道。
“姐姐好,哥哥好!”小二和猴子应付道。这两的注意力压根儿就没能离开桌上的咸花生。估计这两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粘花生上了,媪仪嗤之。
待三人坐好,媪仪忙对美人献起殷勤来,没办法,谁叫她对美丽的事物都无法免疫呢。
可是,她忽然发现美人旁边不知道啥时候插了个伍启明来,大煞四方风景呐!
“启明哥哥,你不羞么?”
“小仪为什么这么说?”伍启明摸不着头脑地问。
“阿太说了,这么大的人还黏糊着带子姐姐,羞羞!”媪仪边说边用手指撇了撇脸蛋。
伍启明顿时脖子以上全红了。
呼呼!让你冒烟!让你羞羞!媪仪深以为,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小女子报仇隔天未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