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独居深宫,但该知道的也都知晓,毕竟宫里是最藏不住事的地方,高莫淳和程悄帘来时也会讲些有趣的事——洪昭仪病虽好,却比起以前木讷了许多,几乎足不出户。由此一来,焦淑妃更是气焰熏天。
新进宫嫔最为得宠的便是高莫淳,皇上那晚没有宠幸新进宫嫔,去了焦淑妃那儿。高莫淳是在太后邀各宫嫔妃赏菊那日,让皇上眼前一亮突然想起她的羽衣舞,那晚,她的宫门便取下了红纱笼灯,真正成了皇上的女人。而那夜,也正是她咳得最厉害的时候。
高莫淳确实有这个资格享受隆恩,毕竟她能处处忍让,为人处事和气,吃点亏也不打紧。因此侍寝十来天便晋升成嫔,封号“端嫔”。
这样一来,在所有争斗中她被遗忘了,谁会去计较一个久病缠身的婕妤?
近日听得外面花炮之声断断续续,从窗外遥望也会偶尔看见烟花满天飞,一问昙花,才知道已届年终岁尾之时,元旦、腊八节早已匆匆而过。这不知不觉入宫已有五月,从赤日炎炎到如今天寒地冻,果真是一个很大的转变。屈指一算,明天便是岁暮,可要守岁的。
自然,高莫淳和程悄帘也甚少来看望她了,不然,她也不会忘了岁月,忘了过个节。所以,她也没有被邀请参加宫中的筵宴。只是皇后毕竟为中宫,只是遣了她坤宁宫的掌事宫女来道了个安,送了些鳌山灯增点喜气,希望她的病早日安好。其实,事已至此已无人关切她的病情,总以为一个病倒的佳丽就应该一直病着,就算好了,还是口上说着安康之词,这明摆了这个云婕妤再也不可能得到皇上的宠幸。
三十日岁暮到了,她一个人吃了个“年夜饭”,便和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守夜着。妙娇端了一碟核桃仁栗子糕,眉开眼笑道:“小主,想必刚才都未吃饱,请尝点心。”
昙花接过,疑惑道:“这点心哪里来?”
“是……是段昭仪……奴婢在路上撞见,便送给了奴婢。”
“段昭仪应该还在宴席上吧?”小斌子疑问道。
福叆凝意气自若的看了一眼栗子糕,如此精致的点心,她是很久没瞧见了。
“说是吃撑了,出来散散步,这些点心……点心本来是给……”妙娇吞吞吐吐。
“是给她那只西域进贡的哈巴狗吃的?”福叆凝嘴角冷冷一笑,很是自然的说出。
妙娇咚得一下跪下地,“奴婢也是无心的,想着主子好久没吃上这样的点心,就算过年也没有几个像样的菜,便收下拿来给主子品尝的。”
毕桃立马狠狠的赏了妙娇一巴掌,头一次看到她厉声道:“这点心你自己吃也就罢了,因为你本来就是条哈巴狗。”
妙娇捂着发红的脸,抬起眼帘,用袖子擦着眼角,道:“奴婢是照顾不来主子了,”轻轻泣了一声,又拉上了一位宫女,道:“段昭仪指名要我们去服侍她,奴婢还不知如何开口,既然如此,奴婢确实不适应锦月轩了。”
福叆凝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点一点头道:“也好,这里伙食太差不够吃,你们就去吧,那儿是个好地方。”她夷然自若,眼里虽然有些震惊,但还是被她丝毫不露的压了下去,缓和一些后,她命所有人来到她面前,顿时,一排人站得直直的,她一一扫视过去,怡声道:“还有谁要走?不要怕,跟我说一声,我不会耽误了你们的前程。”顿了顿,“我也喜好清净,现在锦月轩不是冷宫似冷宫,确实不再需要那么多奴才奴婢的,要走的,可在屋里随便挑一样东西拿了去便走吧。”
一行众人左右环顾一圈,几个宫女低头窃窃私语了几句。
她又道:“今天段昭仪已招了妙娇和茹儿,人要往高处走,天大喜事,大家不要忘了恭喜她们俩位。”
宫女太监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庆贺”,昙花忍俊不住,“妙娇,主子对你也不薄,你何故如此?还拿栗子糕来侮辱主子?到底是什么心?”
茹儿见昙花咆哮如雷,害怕的踉跄了一下,妙娇倒是不惧道:“昙花姐姐误会妙娇了,妙娇也是身不由己,奴婢一心向着云婕妤,只怕不从段昭仪会惹到了淑妃娘娘,奴婢……实在没有办法。”
昙花取过碟子,厉道:“好一个身不由己,把你带回来的点心带走,这点心就是给你这样的哈巴狗吃的。”一盘碟子扔在她面前,妙娇一片片捡起,放回碟里,又揣进大袖衫里。
福叆凝看在眼里,佯装嗔怒道:“昙花,不要为难妙娇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把我首饰盒里的一只钗子送给她。”
昙花拿了钗子折回来,将钗子扔在妙娇眼前,她手快便拿好藏于胸间,虽然十分恼羞,但始终不敢如何,灰溜溜的低头拉着茹儿走出了大门。
“大过年的,有喜事要一起分享,大可跟着她们一起走去,我还有年奖赏你们,倘若继续跟着我这个不受宠的主子,下场说不定去浣衣局做苦役了,可要想清楚。”福叆凝看了几眼剩下的人,冷语道。
夜间的花炮声音连绵不绝,锦月轩里却寂静的很。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一个小宫女跪地轻语道:“奴婢家乡还有爹妈弟妹要养,实在伺候不了主子了。”重重的磕了个头,随即一直不语的陆无庸也发了话,“主子,奴才虽没爹没妈,却怕老来无依靠,奴才……也实在伺候不了主子了。”
福叆凝别过头,无视之,挥一挥手,叫昙花给了些银子便打发了走。
烟花的光芒将天际照得一红一绿,暗暗明明,人的脸色也随之浮动着。地上,只有小斌子、毕桃俩人,她凝视片刻,懒声道:“你们不走吗?”
毕桃磕头道:“奴婢一生追随主子。”
小斌子也随身道:“奴才虽然愚笨,但忠心耿耿,主子是什么人,小斌子看得很清楚。”
“你看清楚了什么?”她低垂眼帘问道。
小斌子恭敬一磕头,道:“奴才天生贱命,喜好赌博,钱输光了,又借了几个公公的钱,还不上只好躲着,还好主子眼尖发现此桩事情,非但不处罚奴才,竟还了奴才所欠债,这种恩德奴才不会忘,不单是主子,还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呢。”
她暖暖一笑,“现在还赌吗?”
“赌不赌哪能逃得过主子的眼睛,主子简直是如来佛,小斌子永远在主子手心里。一切听主子的,当然不再赌。”低头说道。
“真是油嘴滑舌。”她弯嘴一笑,又道:“今夜甚冷,就咱们四人,都进屋,不需要守夜了,等会吃点夜宵暖暖身子。”一一扶起,毕桃和小斌子受宠若惊。
她也感慨颇多,柔声道:“你们跟着我,一天福都没有享过,这下我虽然没权没势,但只要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众人都热泪盈眶,昙花见状便去张罗夜宵。今夜,锦月轩的人不分尊卑,过一个大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