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册封后,西林院大门外便有了锦衣卫守门,总有十名秀女,比起以前甚是少了一大半有余,话说当今皇上削减了新进佳人数量,将月俸更多用在开设书院上,广纳人才——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位皇帝呢?
皇帝!她的相公?好陌生的相公,只知名为瞻洵,是水国的第五位皇帝,在十七岁完婚,皇后是胡氏,恭让章皇后胡恬灵,皇后以贤闻名,但是并不得宠。如今宫中最得宠的是钟粹宫焦淑妃。话说她回眸一笑,百媚丛生,皇上甚是喜爱。如今又来了一批新人,佳丽更是数不胜数,这皇上记得住那么多人吗?或者说,还记得住谁?那一日乾坤殿一见,模糊不清,想然再见又待何时?
这几日学着宫中规矩,福叆凝学得很累,不是身累而是心累,她是一朵无拘无束任意飘荡的彩云,让这些个繁文缛节搞得头晕,又因这几日天气甚热,她竟然中暑了。急得高莫淳和程悄帘连夜煎药喂她喝,才渐渐好转。
在病中她其实很是想念爹爹,但这一朝进宫门,要见家人简直是痴心妄想,相当不易。其实她只要嫁一个她爱的人,一个平凡的家,有儿女绕膝,纵有才情,也心甘情愿在妻职母职中渐渐磨灭,在一餐一碗、一昼一夜里延续人间烟火的爱,一天一天、年华老去……
而现在她必须挣杂于等级分明的宫廷里——只有皇后有册、有宝和有印,妃子有册、有印但无宝,嫔以下则只有册。像她与高莫淳、程悄帘便是低等的宫嫔,算不上什么“娘娘”,只要懂得行止有度,不得违礼越制,不可结交外臣,不能干预政事便可。毕竟她也不遥望那些位置,这几日跟思莲姑姑也混得极熟,听她私下里说九嫔位置空缺不少,特别是皇贵妃,贵妃的主位都无人能座,一直空缺着,她不放心上,倒是思莲姑姑正色的对她说:“依我多年经验,小主容貌出色、才气逼人,不久便能晋升九嫔之内,或能临位嫔妃之上,想尽荣华富贵。”
她微微一笑,此话就当算命先生随便一说,不能当真,只记得临进宫前父亲的一句话:“凝儿,以后你一切荣辱皆在自身。自然,福家满门的荣辱也系于你一身了。”那时,她只是轻轻一点头,此刻,忽觉惆怅满满。
午睡时间,刚要躺之,便听得门外一个轻巧脚步,一位曾经她赏赐过的宫女面带微笑的来到她跟前,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端婕妤,附耳告知大院门外有人求见。
她披了一件对襟直领披风,悄悄掩上门,出了去。心间猜想着是何人时,见一位四十有余的妇女站在院门口,锦衣卫铁定收了银两,当做看不见。
前去,将此妇女扶进大门,细看衣着是一件大红底色的大袖衫,披挂着霞帔,霞帔用金绣云霞孔雀纹。这一看便是宫内女官服饰,她刚进宫,应什么人都不识得,为何找她来呢?
女官屈身行礼,温婉道:“参见云婕妤,愿福寿安康。”
“不用多礼。”看她穿着品级一定不低,女官是宫廷内职人员,对于她一个小小婕妤如此恭敬,难道有什么事?
她缓和一笑,道:“女官大人,若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女官迟疑一下,从大袖里取出一张笺纸,纸上画着一朵彩云,一看便知是谁画的,“钱乐丘托我带给你的,”她顿了顿,“他是我养子,实在不忍心他如此伤心,我想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你。”
女官在进宫前是不可嫁人的,一旦进宫便也失去了青春,因此一些稍微有点势力的女官便会收养一些低官作为养子。钱乐丘是画院的画师,入文华殿供奉。以前听说他是有位义母,却不知是眼前这一位。
她淡淡看了一眼笺纸,上头写着一首含情脉脉的情诗,她不禁语重心长道:“女官大人,他太糊涂,你在宫中那么多年也跟着糊涂吗?私相授受,何等罪名?”
女官眉角一丝忧愁,感慨道:“何尝不知,只是看他借酒消愁愁更愁……”
她的喉间涌出一声低叹,“凝儿无福之人,实受不起此番纯情之意!”女官渐渐低下头,有些沉重,她见状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柔和又道:“有些事情不可勉强,乐丘打小跟凝儿一起长大,比亲哥哥还亲,这……并非是我心想之人,况凝儿命已此。”
女官缓缓抬头并一点头,“他其实明白,就是不肯接受事实,只想将情意告知,怕以后再也没机会,这下也便好,消了他的念头,希望他能重新振作。”她回身,淡然道:“这信你还是收下吧。”
她轻轻一点头,将信藏于袖中,又淡漠一句,“帮我转告钱乐丘,好生做他的画师,男儿志在天下,无须为我费心思。”
赞许的向她一点头,临走前道:“在下尚食局司药,希能沾得云婕妤洪福,在下就告退了。”
她弯嘴一笑,目送她远去后才转身回去,却心里犹如落了一场雨,凉凉的。这钱乐丘性子她懂得,未必能放下她,为何天底下有如此自作多情的人?他可以做兄长,却永远成不了她的如意君。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却在一个抬眼,看见凉亭里坐着程悄帘,她何时来的?
她准备上前与她聊几句,她却手绢一挥,从凉亭里走了出来,迎过她的视线,淡淡道:“姐姐,不休息,去了哪里?”后突然咳嗽了一下道:“妹妹有些累了,昨夜受了点风寒,怕感染给姐姐,不能与姐姐聊上些家常了,希莫怪!”悠转身子,准备抬步却又不好意思道:“姐姐,这宫里就姐姐对我好,可惜悄帘身体不好,家世不够硬,只得依附姐姐,有些事,做妹妹的不会说。”
她心里不由一惊,但看程悄帘笑意连连离去,这背影着实伤眼。只好别开眼,看向那一树的茶花。
回到房中,高莫淳还在睡,她却无眠,夜间,也失眠到天明。
这宫里头的日子,是太长还是太短?是说人话还是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