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霁峰在无名谷里待了没几天,他就发觉黎言不让他靠近确实是为了他好。她好像有什么痼疾,会不时发作,每次发作时都会杀性大起。有一次发作之时,正是在给他送药汤的时候,只是低头、抬头的一瞬间就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浑身充满冰冷杀意的魔物!
那一次若非是他反应够快,怕是已经惨死在她手下了,至此方霁峰才明白那个一丈距离的含义。
他怀疑这和黎言所修习的功法有关,在他看来黎言所修习的应当是一部邪功。
不过那次的交手也让他发觉黎言虽然出手狠辣,但修为似乎并不高,换句话讲就是陷得还不深。对于黎言他心存感激,但自幼以来他便身在道门之中,早已将铲除邪魔外道为己任的念头刻在脑海之中,而如今他却被一个修习邪功的外道中人所救,这让他感到为难。
方霁峰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先找黎言谈一谈,趁着她陷得不深或许还有可能将她导入正途。
黎言坐在水塘边的大石头上抬头看月亮,不远处就是静悄悄的谷口。她从刚才就发觉方霁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让她后背发凉。她忍不住问道:“你有事?”
“黎姑娘,方某可以过去吗?”
黎言心说他都不怕死了,那自己也没必要拦着了,“你要不怕有生命危险就过来吧。不过你的伤势恢复很多了,我想你应该能再逃掉一次吧。”
方霁峰苦笑一声,走过来坐到了黎言旁边,也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原来今日是十五,这周围一片寂静,倒也是赏月的好气氛。”
黎言瞥了他一眼,嗤笑道:“要是让你天天看,再也好看的月亮也都跟大饼一样了。”
虽然这不算是个好的开头,不过方霁峰还是假装没听出黎言话里的讽刺,厚着脸皮问道:“既然不是赏月,那黎姑娘又为何夜夜守在此处?”
见刺激不到这人,黎言也觉得无趣,意兴阑珊地说:“我在等人。”
“敢问姑娘是在等什么人?”
“等我师父,也许还有我师兄。”
方霁峰觉得这是个机会,“方某冒昧,有几句话实在不吐不快……”
“你要是觉得冒昧,那就别说。”黎言觉得这男人实在是不干脆,刚才一直盯着她看明显就是有话要说,她都直接问他有事吗,他又不直说,非要绕上那么大一个圈子。
一再吃瘪,方霁峰也渐渐摸出和黎言交谈的门道了,干脆地无视了黎言的拒绝,说道:“我看姑娘你心地良善,又为何要修习异法邪功?”
“异法邪功?”黎言有些讶异于这个说法,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她犯病时的状态确实挺妖邪的。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修习的不是什么异法邪功,我师父和师兄修习的都是大道正法,我只是情况有些特殊,然后练功又练出岔子了。”
方霁峰察觉这之中似乎有更多隐情,忍不住追问其中缘由。
也不知道是这月色太美丽让她难得有了心情,还是寂寞百余年突然有了个交流对象让她有了说话的欲望,总之黎言突然有了讲古的心情,一五一十地把当年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末了,她说:“我当初入道的方式确实有些偏门了,不过那也是为了活命,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我修的是邪法。我师父曾说过,法门千万,但殊途同归,最后只有大道一条。”
听过她的话后,方霁峰有些讶然道:“南岈山之事?我倒也曾听师门长辈提起过,不曾想黎姑娘竟然经历过那件事。不过,方某有些疑问,修行之中除了结丹、孕化元婴这两道关卡之外,就属筑基入道时最为凶险,为何令师未曾留在你身旁照看?”
“我师兄那会儿正是要结丹的关头,我师父在我筑基有所小成的时候就赶着送他离开,然后……就没再回来。”黎言突然有些迟疑。
方霁峰发觉了她的异状,“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有!
黎言的记忆之中有一段是空白的。她的记忆只到师父送汤儿离开,然后大约有五十余年的时间她是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甚至是靠本能生存下来的。所以有很多事她没法确定,只能依靠猜测。
她认为是练功练出岔子了,所以才失去记忆以及整个人变得浑噩不清。但更要命的是,在浑噩的这几十年里,她偏偏按照了错误的方式行功,待到清醒之后,功法已经成形,即便她不去运功,体内的真元也会按照特定的路线自行流转。她自己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在师父没有回来之前,她也只能错下去。
此后的三十年她时有清醒,但浑噩的时候依旧很多,直到近十几年来,她清醒的时候才会越来越多,直至浑噩变作邪戾,不时杀性大发,难以控制,黎言将这视为走火入魔的证明。
黎言的重新生长也是在那浑噩的五十余年之后,但是生长得极为缓慢,后面几十年才让她堪堪长成现在这幅模样。
揽镜自照之时,她想看看现在这干巴巴的模样和原来有没有相似之处,而最后的结论是她被“整容”了。倒不是说她变了张脸,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不太一样了,以前她还能被称作清丽,现在只能勉强被称作清秀了,不但整容失败,而且看起来还像营养不良。
以前听人说修真修真,越修越漂亮,越修越脱俗,结果到她这儿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听过黎言的说法,方霁峰松了口气,练功入魔和修习魔功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黎姑娘,可否让方某一探你之气脉?”
黎言想了想,点头同意了。这虽然有点冒险,但她确实急需有人帮她解决问题,她现在是两眼一抹黑,谁知道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她会不会直接挂掉。
方霁峰释出一丝真元自灵台透入黎言体内,一入经脉一股阴寒的死气便涌了上来,他发觉黎言的经脉之中是一片枯寂,只有阴寒之气在其中极为缓慢地流转。
他小心地不去触动这些看似无害的气息,循着阴寒之气运转的路线缓缓前行。很快,他发觉黎言的行功方法确实出了问题,五脏之气她只炼化了肾气和一部分肝气,而且几近极致。被炼化过的肾脏中的先天之炁黏稠宛若实质,一片玄色,而肝炁也呈现出隐隐的深绿色。
但问题也正是出在此处!
寻常人筑基修行时,会均衡地炼化五脏之炁,只有五脏之间产生的先天之炁流转起来,才能完全炼化身体之中的后天之气,以至于返本归真,再历造化。
现在黎言的情形是肾脏中的先天之炁过于纯粹,近乎实质的状态让真元无法再在五脏之中运行,阻断了后天真气与先天真炁的运转。那一部分被炼化过的肝炁想必是强行运转真元的结果,而直至无以为继,停滞不前,才没有形成与肾炁相同的状态。
方霁峰表情复杂地撤出自身真元。
因为是彼此真元相互接触,双方的感觉更加敏锐,黎言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方霁峰的心情,“怎样?情况很不好?”
“确实不妙。人身是阴阳和合的结果,但依赖五行而存在。你如今体内五行失衡,这种情况须得尽早解决。虽然也有修士行极端功法,但那属左道派门,难以得窥大道堂奥。而且你自身真元属阴,若不能完全炼化五脏之气,极有可能真正入魔。”
“解决的方法?”
方霁峰汗颜道:“方某才疏学浅,一时想不到解决之方。”
黎言倒是不意外,他的修为虽然看起来比她高一些,但明显也是个入道门时日不长的小子,用脚拇指猜也能猜到他没有解决的法子。
方霁峰又连忙说道:“在下出身华春观,华春观乃是道门正宗的华瞻派下的一脉。家师修为精深,想来或许有方法可解此症。不如黎姑娘你随我一起回去,请家师再为你诊治一番?”
华瞻派?华春观?
黎言有些惊讶,当初在七里村的时候,汤儿还曾提议去延请华春观的观主,只是未能成行,如今时隔多年竟然会碰到华春观的人。华春观还在,反观七里村却成了那个样子,不得不让她有些唏嘘。
“不过……”方霁峰还有另外一件事觉得奇怪,黎言的功法运转虽然出了岔子,但不应该会让她心性大变,他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问题。
但在他还没有将疑问说出口的时候,一阵气息波动从谷外传来。
“有人来了!”黎言感到有人触动了谷外阵法。
“可知来的是什么人?”
“有四个,其中有炼气后期的修为,应该是道门中人。”
方霁峰精神一振,他在遇险之初便用秘法传信回华春观,但接应之人一直没有出现,现在谷外之人很有可能是循迹而来的同门。
“等等!来人不是善类!”黎言察觉到他们不像是来接应方霁峰的,反而更像是来赶尽杀绝的。她祭出阴阳旗,旗子翻转之间,只觉天地元气几番变换,谷外不断传来暴喝之声。
不多时,黎言收回阴阳旗,有些不满地说:“可惜只困住了两个,让另外两个跑掉了。”说着,挥旗打开了通往阵中的道路。
方霁峰身在阵外,虽不知其中凶险过程,但从元气波动的剧烈也能猜到外面是经过一番恶斗。来人不是来接应的同门,那必然是追杀他的那些人。他心中一惊,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没有因为他被打落悬崖就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