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一般,一阵瓢泼大雨过后,是淅沥沥不停的小雨。
唐小弟是被冰凉的雨水浇醒的,刚刚清醒的时候,他感觉十分的迷茫,晕沉沉地想要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唐一离开之后,他就陷入了浑噩不明之中,他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抬眼望去,幽暗的林中极为昏暗,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有一瞬间,他以为距离唐一离开才不过是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但接下来渐渐清醒过来的头脑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记忆之中,隐约有一些人在这周围来来去去,唐小弟觉得他们就是在找他。
没有被发现啊……他心中隐隐明白这不只是因为唐一把他藏的很好,或许还有黎姑娘封住他身体中的那些元气的原因。
大哥没有回来,他失言了。唐小弟合上眼睛,平抑着心中的担忧,双胞连心,他能感觉到大哥还活着,这就够了,既然大哥回不来,那就让他去找大哥吧。
山里的雨很冷,冷得让唐小弟浑身麻木到僵硬。这样下去不行,会死的,他还不能死,唐小弟下意识地握了握攥在手中的那副墨镜。然后以他自己都难以察觉出的速度,慢慢地挪动着胳膊,最终摸到了怀里的干粮。
这是那一日喜嫂送上来的干粮,逃命的时候他把那些干粮分了四分,分别放在每个人身上。
想到喜嫂和小宝,他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如果说这世上除了父母还有谁曾经真心实意地待过他们兄弟俩,黎言算是一个,而另一个就是喜嫂。喜嫂在他们兄弟俩心中亦母亦姐,然而如今却……
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堵得他难以呼吸。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勉强地感受着身体的存在,手指僵硬、颤抖地摩挲着怀中的干粮。那干粮已经被雨水浸泡得湿软稀烂,他一点一点地捏着细碎的干粮慢慢送入口中,就着依然滴落的雨水,艰难地吞咽着。已经尝不出那是什么味道了,但肠胃却突然活跃了起来,发出一阵阵的疼痛。
或许是那些干粮起了作用,没过多久,他就找回了身体其他部分的感觉。内心中有着欢欣的雀跃,他真的没有死!没有死在凶人的刀下,没有死在这寒冷彻骨的雨中!
当他真正能够动弹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也渐渐放晴,阴暗的林中也有了些许光亮。他困难地坐起身,这是道浅沟,虽然大部分雨水都早已渗入地下,但这里还积攒着一些,他被雨水浸泡过的那部分皮肤已经发白发皱了。
草丛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唐小弟一惊,转头看去,发现是一只狼。在这样的季节里,那狼显得有些过于消瘦,一只眼睛瞎了,身上也满是伤痕,但他毫不怀疑这头狼可以轻易地咬断他的喉咙!
他僵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那头狼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住了蹒跚的脚步,那只独目朝着这边望了过来,里面充满了凶戾与嗜血。
唐一选的地方很好,这里的草又深又密,把唐小弟遮了个严实,狼似乎看不清草丛里的唐小弟,它低头嗅了嗅周围,好像感到有些疑惑。就在唐小弟以为它会过来探查一番的时候,那头狼却退走了。
唐小弟松了口气,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那里又躲藏了一段时间,才摇晃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爬出浅沟。他想是这些草,这场雨,还有他那微弱的元气又救了他一次。
他走走停停,在周围找了很久,但也没有兄长的踪迹,即便曾经有过也都被那场雨冲干净了。他又循着那夜的记忆想要去寻喜嫂和小宝,但也一无所获,那里只有一些被折断的树枝能证明过发生了什么,再往前走便是断崖。他站在崖边望了望,什么都看不到,虚弱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一阵阵的头晕,让他险些跌下山崖。
他歇了歇,像是一种使命一样,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心情,强迫着自己朝山下走去。
他走进西井村,村里的大火早已被浇灭了,整片村落只剩下残垣断壁,一片焦土。原本不大的村落,如今看起来却显得极为空旷。
他强忍着不适,收殓了那些尸骸,没有力气挖掘坟冢,便寻了树叶枯枝将那些尸骸掩盖起来,没有立墓碑,因为他已经分辨不出那些尸体的身份了。
做完了这一切,又过了一日一夜,他最后看了西井村一眼,像是做了告别,拄着捡来的木枝做拐杖,拖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蹒跚地远去了。
……
在那场大雨刚刚下起来的时候,喜嫂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她这是死了,还是活着?她记得她被人砍了一刀,然后脚下踩空了,跌下了山崖……
等等,不对!小宝?她记得小宝也被砍了一下,不过没事,对,没事的!然后她抱着小宝想要逃命,才会跌落山崖的!
小宝!小宝呢?
她低头,看到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那小小的身躯,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这时她才发觉她们母子俩正悬在一棵树上!茂密的树冠托住了她们,正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颤抖。
没死,没死就好,喜嫂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心神放松了的缘故,一阵阵剧痛开始泛了上来,背后的伤口在疼,其他地方也在疼。
“宝儿,娘身上很疼,你呢,你也疼吗?”
怀中的孩子安静地伏在母亲怀里,柔软浓密的头发被雨水淋透了,变成一缕一缕的,贴在孩子的面颊上,随着树杈的摇摆,他似乎是在点头。
“乖啊,娘知道你疼,娘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她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伸出手,轻柔地拨开挡住孩子眼睛的湿发。
“宝儿别怕,娘在这儿呢。等天亮了,娘就带你回家啊。”
“娘知道你冷,靠在娘怀里就暖和了。”
“你饿了?这……”她突然想起身上的干粮,连忙说道:“你等等啊,娘这里有吃的,娘拿给你。”
她摸索着从怀里摸出那已经摔烂了的干粮,掰开小块想要喂给孩子吃。
“张嘴啊?你不是饿了吗?娘喂给你吃。”
“娘知道你不爱吃这个,但先吃了填填肚子,等到咱回家,让你爹给你炖肉吃。”
“小宝,你这娃儿是咋回事!快点张嘴!”
喜嫂手一抖,那干粮突然掉了下去。
“小宝!”她想发火,但又是一阵心疼,小宝才多大的孩子,就跟着她经历了这些事,如今怕是吓坏了。
“算了,不吃就不吃了。娘这里还有,等你想吃的时候,娘再拿给你吃。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天就亮了,咱就回家了。”她轻轻拍着孩子,哼着模糊不清的曲调,想要哄他入睡。
雨,越下越大,雨水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渐渐汇集在一起,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但仔细听去,在那浑然一体之中,却又藏着一个不成声的调子,若隐若现,那么苍凉,那么悲切。
……
啪!
悬在半空中的数枚铜钱突然纷纷掉落到地上。
朱尘飞快地挥袖,一团气劲包裹住木块,阻止灵气的溢出。
一旁护法的方霁峰担心地问道:“怎么回事?”他刚才一直都能感受到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但突然黎言的真元就变得混乱不堪。
“许是这几日连续奔波,太过劳累的缘故。”朱尘猜测到。但从他的目光中能够看出,他也有着与方霁峰相同的疑惑和担忧。
当日得了赵老爷的消息,自西山城外离开后,他们就又沿原路返回,最后回到了隐墟入口所在的这个山洞藏身。
这是黎言的主意,隐墟每十日开市一次,而在其他时候,这里就是一个被布置了障眼法的普通石洞,应该不会有修行人来此,而普通人又难以发觉障眼法之后的石洞,因此这里就成了一个盲区。而在隐墟开市的时候,他们大可以避出去,亦或是随着人群到隐墟中逛逛。
他们到此后的几天里确实如黎言所猜测一般,没有任何人靠近过这里,朱尘便提议趁着这个机会修补黎言的法宝。
据朱尘猜测,有了冰狐内丹和灵木这样灵气纯粹的灵物,那两枚铜钱在修补过后的威能和品质会远超当初,与另外几枚铜钱也有了分别,这一次真的成了提升黎言法宝的机缘!
这样成套法宝的修补并不简单,因为是从整体上看这些铜钱是一体的,单纯的补充灵力和改造只是一个方面,还要同时不断地用其他铜钱来温养这两枚铜钱,让它们重新接受彼此。
黎言作为法宝的拥有者,自然是修补的主要人选,朱尘则是在一旁帮助她控制灵物中的灵力,以及对于铜钱内部细节的改造。
他们在修补那枚水属铜钱的时候还算顺利,但在祭出那枚木属铜钱后,却突然出了这样的状况。
黎言睁开眼睛,茫然地说:“刚才我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一样。”
说着,她看向落在地上的铜钱,她不懂占术,但却觉得一种不祥从那乱象之中浮现出来,笼罩在了她心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