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在面对无可避免的死亡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表现出那种无畏的精神,相反的是,人都会恐惧,会害怕,因为面对未知的一切,人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反抗,于是对以往生活的那种珍惜感情就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哪怕是棵渺小得几乎看不到的救命稻草,都会拼尽全力紧抓着不放。
然而,我不知道阿杰在那一天为什么明明知道身后的病房外面有人伏击,却仍然没有选择像我和谢夜一样躲避枪击,他的身手一向很好,反应从来不比我们慢,而那天阿杰是看见我和谢夜俯身躲避的,可是他还是在那里站着,一直到最后被子弹击中的时候,他的脸还是一直朝向我们这边,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直到第二天,我和谢夜离开医院的太平间,我抬起头望向一片蔚蓝,辽阔纯净的天空的时候,阳光穿破云层撒在我的身上,我眯起眼睛,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二叔和凯弟的脸,在那一霎那间我似乎明白了,我想起阿杰临终前看我的眼神,那种眼神非常的纯粹,竟像是没有掺入任何杂质一般,和凯弟与二叔最后离开时的眼神非常相像。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使人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紧抓着的执念不放的话,那么看二叔和凯弟,就再明白不过了,而也许,阿杰亦是如此,我不知道他是从几岁的时候起发现了自己父亲留给他的这个执念的,但是这个东西压在他的身上太久,以至于也许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不大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如此执着地争夺不死药了,他只是纯粹地为了想要圆自己父母的一个梦想,而对于我们,也许是上一代留下来的孽,我和世南这辈子也就成为了和阿杰生命紧紧纠缠着的两条线,他害我们或许是为了报复,报复我们家族,但又或许,这是命运使然。而到了最后,也是我和世南害了他,使得他最终死在了赵家的手中。
而对于赵家为什么明明知道阿杰和我们都在屋子里,却依旧毫不犹豫地向我们开枪这点,我想也许是赵家人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要相信阿杰,他们在和阿杰互相利用的过程里,肯定也存在着一种互相监视的过程,而长年累月下来,估计阿杰到了最后也累了,他不想再和赵家人纠缠了,也厌倦了,所以到了最后一刻,他选择了放弃。
我不由得想到,放弃这个词,有时候对一些人来讲,并非沉重和无可奈何,而是从一开始起就应该有的一种解脱。
尽管有时候,人想要解脱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当我再次这么想时,是在第二天下午,接到那通打到我手机里的陌生电话的时候。
整个过程非常短促,一开始的时候我按下接听键后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话筒里面是一阵沉默,然而过了几秒后,里面突然出现的那个声音,给人一种异常斯文自如的感觉,让我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他用一种悠闲的,十分得意的语气问我:“……看样子,你已经把你那相好的后事都办好了?”
我怔了一下,随即沉声道:“你在哪里,世南呢?”
赵无言古怪地低笑了一声,缓缓道:“不急,你什么时候想起要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们就什么时候放人。”
我沉默了一会,道:“好,我把东西给你,但是你要保证,绝对不能伤害他。”
“这很难说。”赵无言轻轻道,随后他便忽然沉默了。我从他的这种古怪的沉默里,仿佛听到了某种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笑声,顿时忙朝话筒里叫道:“好,好,那你定个时间,地点由你选,我们见面,我把你要的东西都给你!”
见他还是不出声,我又急急道:“我一个人来!不带任何帮手!”
赵无言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相反的,他淡淡道:“在你们上次的表现后,我对你的话并没有看到太大的说服力。”
我咬着牙道:“你认为我会拿自己亲弟弟的生命开玩笑?”
“这不一定。”
我语塞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因为我根本不能告诉赵无言,我们之所以没办法完成他的交易,是因为我们手头上根本就没有不死药!但是,一旦赵无言发现了这一点,他对不死药的下落追寻得到解释后,世南的命也就完了。而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只要我还能保持住他对“许家还有不死药”这个信念的执着,对世南的交易就还有希望。
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神道:“那么,你也不想做这笔交易了?”
赵无言怔了一下,这时候我通过电话里面那一刹那的沉寂,确定他是怔住的,而不是故意沉默的,他从一个站在上风,处于拥有主动支配权的角色,忽然动摇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忽然又恢复了冷静,问我:“我想不想做这笔交易,那就要看你对自己的弟弟在乎到哪个地步了,或者说,看你弟弟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我握着手机的手猛地颤了一下,意识到他这是在要挟我,或者说是在暗示我:世南也许正在受折磨。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就快要崩溃投降了,但是我握着手机的手拼命地用力,牙咬得生疼,同时,谢夜也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暗暗地仿佛是在传递着某种力量,这让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沉声道:
“不,你是想做这笔交易的,除此之外你没有选择。”
话一出口,我也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仿佛我说了一句非常挑衅的话,而赵无言也马上冷笑了一声,反问我:“哦,是么?”
我暗暗定了定神,继续道:“对,因为世南在你们手里就只有作为筹码的可能,他没有不死药,而你们想要的从来都是不死药,就算做不成交易,弄死了世南,别忘了许家还没有绝后,我就是最后的那一个,而且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我已经变成了什么,我有能力使得你们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找到我,更别说不死药的下落了。但是相反的,世南在你们眼里虽然是筹码,在我的眼里却远远重要得多,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取他的平安,所以,一旦他出事,第一个受到损失的不止是我,还有你们赵家,因为,你们将失去的,是最后得到不死药的机会。”
我一口气把这些话都说完,其实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的了,虽然说得振振有词,但是其实我是很害怕的,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在拿世南的安危在赌,赌的就是赵家到底有多想得到不死药。
不出所料的,电话那头又一次的沉默了,我想这次赵无言是在犹豫了,这让我更加的肯定自己确实抓到了他的痛处,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只要你清楚了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弱点在哪里,那么一旦抓住了他的欲望所在,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而赵无言的弱点,就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不死药还在许家这点。
“很好。”电话那头很快又传来了他的声音,“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你弟弟是我们手里的筹码了?那么,这一次我们就换个办法来保证我们的交易成功,怎么样?让我想想,如果……这一次你再敢耍什么花招,又或者是让我发现,许家手里还有剩余的不死药,那么许世南身上就会少一只胳膊,懂了么?耍一次花招,我就从他身上切一样东西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像是时间一下子停住了一样,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手机,过了很久,才缓缓地合上了手机盖。
谢夜似乎是想要对我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这时候,手机又忽然响了起来,我翻开盖子,里面跳出一条短信,上面写着一个离秋那洛不远的地址,指明明天去那里交换。
我定定地看了一会,把手机递给了谢夜,低声道:“明天,明天就是交换的时间。”
谢夜点了点头,对我道:“我都听见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赵无言威胁我的事,颤了颤,没有说什么,但他随即又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道,“你不能跟来,我知道你是想保证我的安全,可是他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我知道。”谢夜打断我的话道,“我不会出现在赵无言面前,但是,我必须先把世南带回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明白了比起我的恐慌和无措,谢夜已经在这段时间内想出了对策,那就是在我拖延住赵无言的同时,他会找机会绕到敌方后面去救出世南来,而赵家只有一个不死人,我们则有两个,那么谢夜尽管只有单枪匹马,只要他出其不意地突破敌后方,救出世南还是可能的,而我必须做的,就是在没有不死药的情况下,和赵无言保持周旋。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道:“你确定有把握?”
谢夜没有多说,但他点了点头,道:“你只要拖住赵无言,其他的我来负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缓缓道:“……我很害怕,谢夜,我真的很怕了,万一……万一明天我们来不及,世南出事怎么办?你出事了怎么办?”
谢夜摇摇头,伸手把我拉到怀里,我趴在他的肩上,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低声道:“我只剩下你们了……只剩下你和世南了……如果世南…万一我拖延不了,赵无言他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好乱,现在一切都好乱……”
“不会的。”谢夜沉声道,他伸手抚着我的头发,“像你刚才在电话里就说得很好,你掌控住了局面,抓住了赵无言的痛处。到了明天,你只要像刚才那样,和他不断周旋,帮我和世南争取时间就行了。”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低低地哽咽道:“……你觉得我能行?”
他点点头:“绝对能行。”
“那万一……”我忍不住道。
“没有万一。”谢夜打断我的话,沉稳道,“你必须这么想,没有万一了,南熙,如果你真的非救世南不可的话,不要去想后果,直接去做就行了。”
见我两眼朦胧,支吾不语,他又顿了顿,问道:“难道,你不想把这一切都了结了么。”
我看着他,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谢夜叹了口气,再次把我搂到怀里,低声道:“那就行了,不要想那么多,都交给我就行了。”
我怔怔地靠在他的怀里,心里一片茫然。不断地问着自己:这一切真的可以结束了吗?在我们许家和赵家对战了这么多年,两家人围绕着不死药,牺牲了那么多的亲人,造了那么多的孽之后?而如今在这个连我二叔都无法收拾的这个局面下,我和谢夜真的能做到结束一切吗?而我,在失去了那么多重要的人之后,我还能把这个噩梦结束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