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体衰的状元大学士池凤藻在刚听到刑部来人拘捕池复凝的消息时也着实被惊吓了一下，在他那从来都显得安详平静、略有几片浅褐色的老人斑的脸上，一片殷红的血色突然涌起，那殷红的颜色久久不褪，让在他身旁服侍的仆人们越看越害怕。仆人们在慌乱和惊恐中忙不停地在大铜脸盆中用凉水将一块又一块柔软的白丝绢手巾浸湿，稍稍拧一下，再一块又一块替换着覆盖在池凤藻的脑门上。池凤藻半卧在黄藤编成的长躺椅上，胸口一起一伏，艰难地喘着气，他一言不发，任凭仆人们在他旁边慌乱地忙来忙去，有人想给他揉胸捶腿、打扇吹风，都被他用严厉的眼色给断然制止了。隔着他静养的这座院落的院墙，隐隐地传来了别的院落中的众人的哭声和喧哗声，他一直显得很镇静地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但是同时在他的心中却积聚着越来越大的怒气。
当夜色已黑，那些嘈杂的声音已经逐渐低隐下去的时候，池凤藻的儿子池玉裁和孙子池复柔一齐垂着头跪在池凤藻的面前，将池复凝被刑部拘捕的前后原委仔细告诉了池凤藻。
"你们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样的事也是瞒得的吗？"池凤藻用尽力气，向池玉裁和池复凝愤怒地质问道。
"爹，儿子错了。"池玉裁哽咽地说道。在他的老父亲面前，池玉裁的语气永远是那么软弱。
"爷爷，都是孙儿一时自作聪明，以为这风声嚷嚷两天就过去了，总觉得咱们家经过了那么多大风浪，这点风波总是能有惊无险地渡过的，所以我劝我爹千万别惊动了爷爷。"池复柔赶快将责任往自己头上揽。
"你这孩子，经过什么大事。纵然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一些，可是你何尝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我总希望你们能尽量躲过朝廷中无日不出的是是非非，可是现在看来，躲是难躲过了。从去年起，我听说翁心存在户部汉尚书的任上与肃顺这个满尚书事事处处都有龃龉，被肃顺排挤得隔三天差五日地告病乞退，请皇上做主将肃顺的气焰暂压一下以度难关，就知道肃顺预划的机谋非浅。科场案出了以后，翁心存因为门生故旧多，天天被肃顺他们寻衅聒噪，终于忍耐不住，他今年年初来看我的时候，含含糊糊、欲言又止地问我怎么办，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拐弯抹角不挑明地劝他说趁风声搜罗他还不太紧的时候，赶快再告病乞退，哪怕皇上下旨挽留也得坚决请辞，不可恋栈不舍。他听了我的话，认真地连续上了好几个折子告病乞退，到底求得了皇上的恩准，从户部的那个是非窝抽身而退。否则，肃顺最近开始在户部各司和官钱号罗织的那一个个因为大钱宝钞而兴起的大狱还能让他安生了？翁家跟恭亲王的关系近，肃顺盯住他们不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我没想到，肃顺跟恭亲王斗来斗去，居然会想起来先拿咱们家开刀，震吓给众人看。事到如今，我也不怪是不是你兄弟行事莽撞、年轻气盛，得罪了肃顺一伙，横竖这一劫早晚是要碰上的，不落到他头上，也会落到咱们家别人的头上。我只怪你们太不知道深浅，早告诉我，也早多个人想出些周全的谋划来应付一下呀！"池凤藻越说越激动，终于支持不住，连喘带咳起来。池玉裁见状心酸，连忙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走到躺椅前给池凤藻揉胸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