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桐随着江坤垂着眼睑,偷偷扫了一眼屋中的陈设,地上铺的是光滑的汉白玉砖,正堂墙壁上挂着一幅送子观音图轴,长案上摆着漆金的香炉,下面还供着玉佛手和花觚,杨慧芷在里面,隔着帷帐就听见有虚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隐约听见有个低微轻喘的声音说着,“……扶我起来……”
紫云快步进去,未到床前就说着,“夫人,您身子才好一些别累着。”
这边莘桐和江坤已经转进帷帐内,药味更浓了,杨慧芷正要起身,却被紫云扶下了,在她后面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紫云又吩咐小丫头去沏茶,这边就赶紧搬了两个绣墩放下。
莘桐见了礼,杨慧芷的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
莘桐坐下了,只见床上倚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看起来比江坤要大的女子,神色间带着一种病态的疲倦,只着绯红色的中衣,发髻胡乱挽着零乱半缀着几个翠水梅花钿儿,脸色苍白的瘦削的吓人,生的虽秀美却也算不得出色,因生病更显柔弱,并无世家女子的骄矜,只是喘息着,含笑看着她和江坤。
刚才听紫云说杨慧芷身子才好一点儿,那就是说以前比这更差了?莘桐暗暗意外,怪不得碧桐那么费尽心思要嫁给江坤,杨慧芷原来病的这么重,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去。
这时丫环奉了茶来,莘桐接了象征性地啜了一口,江坤接过则直接放到了桌子上,只听杨慧芷含着笑说,“看妹妹果真是个难得的标致人儿,又知书达礼,我就放心了……大少爷你也不必为我……忧心……”说罢,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坤赶紧上前为她抚背,又用手帕帮她拭嘴,紫云端了茶让她漱口,漱过口后,她便倚在了靠枕上,虚弱道:“让妹妹见笑了……”
莘桐站在床前摇头说,“姐姐不要多说话了,好生休息养病。”
杨慧芷吃力摇头,这时,小丫头端了药来,江坤接过,亲自喂她,药递到嘴边,她却不喝,吃力抬手往外推,悲观道:“我知道我这病是无用了,再喝这些苦药折磨自己做什么?”
江坤不悦,又无可奈何,把药递给了紫云,敛声说:“不管怎样你好歹要吃一点,药总有用的,郎中说了,你这病没有大碍。”
杨慧芷轻笑,带着几分自嘲,往后推了他一把,“你走吧,我想跟妹妹说几句话。”
江坤犹豫着看了莘桐一眼,缓缓走了出去。
莘桐把绣墩往前拉,坐到了床前,从紫云手里接过药,用勺子搅了搅,盛了一勺,递到杨慧芷嘴边,轻声说:“大少爷说的对,药总是有用的,姐姐好歹喝两口吧。”
杨慧芷看着她,许是因为初见不好意思拒绝,忍着难受把那勺药喝了,却从嘴角溢出大半,紫云赶紧上前擦拭,莘桐见状,看来这药杨慧芷是真的吃不下去。其实杨慧芷说的也对,若病真的无救,一味的吃药只是折磨,还不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快活些。
她暗自叹息,扫见床前放着紫金香炉,里面袅袅燃着香,她轻吸了一下鼻子,在浓重的药气中闻见了茉莉香,心一时下沉,看着杨慧芷,想说话,心里却犯了犹豫。
这时杨慧芷开了口,“妹妹,我是不中用了……只是我进府八年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也没在公婆跟前尽过孝道,倒尽给家里添了麻烦,我这条命拖拖拉拉还不如早点了结……”
“姐姐不许这样说。”莘桐轻嗔。
杨慧芷却心如明镜,并不在意,继续说:“只是我放不下大少爷,也放不下这个家……今日……见了妹妹,觉得甚是投缘……我虽在病中,外头的事却也知道一二,这桩婚事几经波折,大少爷是个心思重的人,好歹娶对了人,你以后要尽心服侍他……”
说着,她又咳嗽起来。
莘桐赶紧替她抚背,“姐姐,来日方长,你还是不要说太多话,休养要紧。”
杨慧芷垂着头摇头,慢慢躺回枕上,蓄着力气说:“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要说时倒无力了……我们江家……树大招风……老爷权欲……重…….只有大少爷他……听得进去话,我却无力说了…….以后,你要,多费心……重要的……在……在…….”
杨慧芷似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嘴唇张翕也现出吃力的样子,莘桐坐到床边揽住她,劝道:“姐姐你别急,先休息一会儿。”
紫云也上前在她胸口轻抚。
她真的累了,阖上眼睛就这样在莘桐臂弯里躺了一会儿,又渐渐的睁开了眼睛,够着抓住了莘桐的手腕,神色间有一丝悲壮,不住道:“太后……太后…….太后……”
“姐姐,太后怎么了?”莘桐察觉到杨慧芷说的东西很重要,禁不住追问一句。
杨慧芷恼恨自己无用,用手在心口无力抓着,“我.......心如…….明镜……”
说完,杨慧芷阖了眼睛,莘桐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在她鼻端探了探,幸好,还有呼吸,她赶紧让紫云去喊人。新婚第二天,第一次与夫人见面,她可不想夫人死在她怀里,到那时,她可百口莫辨了。
很快,府里郎中和江坤都来了,莘桐退到后头,转出帷外到门口唤了个小丫头,指着两盆百合说:“把两盆花搬出去吧,明日我送夫人两盆好花。”
那丫头一怔,现出惧意。
莘桐不明所以,近前问:“有什么问题吗?”
小丫头却怯怯反问:“奶奶,这花儿有什么问题吗?”
“这……”莘桐不好多说,只道:“你有话直说。”
小丫头顿了一下说,“奶奶,这花是从前太后赏赐的,动不得,奴婢们每日小心照料,生怕它出问题呢。”
莘桐愕然,杨慧芷也与太后有过善缘?
小丫头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奶奶有所不知,我们夫人跟您一样也是个爱花儿的,太后娘娘也喜欢花,常召夫人进宫,后来夫人病了就再没享过这恩宠了。”
莘桐蹙眉,隐隐明白了什么,看着那两盆百合,摆手说:“知道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