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摩托车载着我在310国道上飞驰,在今日,也就是6月25号之前,我和我的坐骑已经在这条路上度过了18个小时。连续的骑行让我心力交瘁,而时已晚,夜已深,我不得不在距离H县还有200公里的一个小镇——B镇——停下歇息。
我驾驭着胯下的大家伙在镇上慢吞吞地飘着,透过后视镜我依稀看到我颜色枯槁,形容憔悴的模样,我想若是有人在黑暗中看到我,极有可能把我误认为是乱葬岗爬出来的丧尸。我顶着疲劳的面容在昏暗的街上一步一步地踱着,胃里像塞了只青蛙,肺腑像着了火——在从C市赶回来的路上我骑着鬼火跑车在国道上飞驰,竭尽全力与时间赛跑,匆匆忙忙,因而滴水未进。可尽管如此,到了B镇的时候,我依旧不紧不缓地推车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因为,我懂,急则乱,越是急就越是乱。我不急不缓和座驾一起在街上淡定地走着,可头顶的夜色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必须要尽快为自己找到一处托身之所。
在6月25号之前我从来没有到过B镇,但是在缓缓进入B镇的过程中,它却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它的万家灯火,它那灰头土脸的建筑,它三横两纵的街道是那么地没有新意,就像天南地北我到过的每一个镇子。不过也不足为奇——中国的每一个新兴城镇似乎都与B镇千篇一律,都是照着一个模子在比葫芦画瓢。
我推车徐徐地前进,想为自己在今晚找一处归宿,可是我觉得自己并不能如愿以偿——凌晨两点半的夜空笼罩着B镇,除了稀疏的几盏路灯和我的摩托车的灯光外似乎没有别的光明。街上静悄悄的,我看不到譬如“酒店、洗浴、按摩”之类的霓虹招牌,看不到来来往往的流水车马,甚至也看不到一只流浪狗或是流浪猫。寂静的夜,寂静的街提示着我这个“流浪汉”此刻真的很晚了,晚到我可能要找不到食物或者要露宿街头了。然而在我觉得无可奈何,幽怨满腹的时候,峰回路转,——我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广场上有一处灯火通明的烧烤摊。
“真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无声感慨,带着欣慰满心欢喜地推着车向那个烧烤摊徐徐靠近。
广场不大,凌晨两点半的广场上没有甩鞭的老汉和跳广场舞的大妈。我眼里的景象只有天上的一轮昏黄暗淡酷似灯泡的满月,和玻璃渣一样反射着点点光辉的几颗星星。这样惨淡的夜空,无法像川藏线上的穹庐一样让我动容。然而在这一片天地之间却还有能让我感到欢喜而且心驰神往的东西——不远的广场上有那么一个摊位,而且星罗棋布的桌椅中间还有一个人在坐着。
我推车徐徐靠近,满心欢喜,然而我并不知道有一场缘分在等我。
“兄弟,还在营业吗?”
我带着莫名的兴奋询问那个坐在椅子上握着一个啤酒杯正在啜饮的年轻人。
“有朋自远方来,风尘仆仆。
有朋自远方来,饥肠辘辘。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有朋自远方来,与我推心置腹。
有朋自远方来,能饮一杯无?
朋友,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远道而来要喝一杯吗?”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并没有回答我关于他是否营业的问题,而是带着微笑悠哉悠哉地背诵了一首我从没有听过的短诗,然后还在背完之后向我提出了喝一杯的邀请。我这几年混迹江湖之间,陪人喝酒的事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于是我欣然同意了他喝一杯的建议。
我不紧不慢地把摩托车停在了摊位不远的空地上,然后转身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坐了下来,而此时我的面前已经摆上了一杯满满的扎啤。我盯着泛着微微泡沫的啤酒,感到有风从夜的黑暗处刮起,它猖獗地穿过广场,拨撩了炊烟碳火,还风情万种地调戏了我们的头发和衣衫。
“风好,好风!大风起兮云飞扬!壮士!饮乎?”
我听到对面的年轻人用豪迈地语气询问我,我也不矫情,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仰头把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之后,我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巴。之后,饥渴难耐,饥肠辘辘的我,还说了这么一个不情之请。
我说:
“既然有酒,怎能没肉!兄弟,能否烤两串?”
……
十五分钟以后,我大快朵颐,忘情地撸着串儿,坐对面的年轻人看着狼吞虎咽的我带着浅浅的笑。
“朋友一路奔波,想必是饿了很久吧?”
他说。
我意犹未尽地盯着盘子里剩余不多的烤肉,目光灼灼却没有说话。
“尽管吃吧,不够还有。”
他说。
“朋友,我跟你讲——这点烤肉真的不足以供我果腹。可是我单薄的钱包,它不允许我得寸进尺,放纵自己。”
我说。
“朋友的意思是囊中羞涩吗?”
他问我。
“我身无分文,钱包里除了身份证和加油卡,一无所有。”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
“朋友何必为银钱苦恼?你我相逢即是缘。今晚我做东,让我们开怀畅饮,今夜在敝庐喝个痛快。”
他说。
“钞票能解决的事,我不想动用人情。我只怕要扫了朋友的兴致,让朋友深情难赋了。”
我说。
“没钱付我又何妨?而且朋友之间,何必谈钱?钞票它只会让人感到伤感。”
他说。
“初次见面,我哪里算得上你朋友?”
我问。
“现在不是,马上就是了。”
他狡黠地笑着说。
“……”
我无言。
“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如果你非得固执地觉得欠我人情的话,那么今晚做我的听众就算是对这个人情的偿还了。”
他说。
“哈哈,朋友说话真是客气。我只听说过,听戏的时候,听众要给说书的赏钱,却没有听说过说书的必须要给听书的钱。可是既然朋友提出了这个另类的补偿法,那我就厚颜答应了。”
我说。
然后,我听到他说
“你的眼神清澈如水,眸子犹如星月般璀璨,它告诉我你这个有故事的人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哈哈,不嫌弃的话,握个手!初次见面,我叫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