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日子,就在言舒以为与杨家的事情大概会无疾而终的时候,老太太设了个小宴,把杨家夫人又请到家里来了。这一回家里的几个姑娘统统被叫出去见客了,吴氏作陪,更叫人惊奇的是,连孟氏都被老太太叫出来了,这可不常见。言舒私下揣测,大约是杨家对她也是不满意的,于是老太太本着广撒网的原则,打算如果她不成,就试试看能不能把言芊给嫁过去。说实话,言舒对老太太这番做法并不赞成,家里的这几个女孩子年纪都不大,用不着着急,就算那杨家条件好也犯不着这样子硬把自家女儿挨个儿往上凑,这样失了贵重,就算嫁过去也容易被人轻视。不过这种事情老太太未必就想不到,也不知她老人家究竟是有什么考量。
今日这阵仗主角明显是言芊,言绯被拉出来溜溜不过是为了显示还有这么个大姐在,而言菱更是纯粹的陪客。说来言舒还有点很佩服三姐言菱的地方,这人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幅模样,在外人面前那是绝对不多说话,开口前也必定使出灿烂真诚的笑容,配上她的清贵傲气还真有种高贵大方的气度,常常哄得各路夫人对之赞不绝口。这回她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嘴角含笑,哪有半分在家时的跋扈霸气,杨罗氏问及她时,才回上一句,真是娴静又得体。
言舒也坐在一边扮木偶人,嘴角微弯,盯着桌子发呆。直到杨夫人问起她:
“听说四姑娘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那日在外头吹了小半天的风,言舒还真咳起来了,不过这点小病没多久就全好了,只是老太太怕她旧病复发,给灌了不少药。
“谢夫人关心,已经好多了。”她如今脸色好得很,就算说有病估计也没人信。
杨罗氏点点头,又多看了她几眼:“看着是好多了。”
老太太这回也不说话了,就由着杨罗氏和姑娘们说。为了这杨家,她一把年纪的也真受累,现在干脆放开了手,若是人家看得上就看,看不算就算了。
杨罗氏又问了言芊几句,言芊一向乖巧,说话也动听,杨罗氏可谓是越看越满意,但时不时扫孟氏一眼,又冷静下来。她对这言芊已是十分满意的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儿子也喜欢这姑娘,但偏偏是个庶出。本来娶言绯都算是低就了,再娶个庶出姑娘回去,就算她愿意,家里的老爷只怕也不能点头。这样一想,她又要看言舒几眼,这姑娘也还可以,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这秦府看着对这姑娘还是看重的,又养在祖母身边。怕只怕是个不济事的病秧子,万一和她父母一样,那可真是麻烦了。
同时做母亲的人,杨罗氏的顾虑吴氏和孟氏都能猜得出来,事不关已吴氏当然不会插手,在一边时不时回应杨罗氏的话,压根不说半句有用的。而孟氏的心情则是随着杨罗氏的目光时上时下,忐忑不安,总想开口为女儿说点什么,但又怕自己开口坏了事。直到杨罗氏问几位姑娘各读了什么书时,孟氏终于终于觉得自己可以说点什么了。
在秦府长大的三个姑娘都是跟着家中私塾读了几年书,长大后就没再去了,齐都的姑娘家差不多都是这么个情况,一些念得格外好的,家里人有心培养成才女的例外。而在秦府言舒明显是个特殊情况,她也只说在通州时念了些书。
孟氏笑吟吟道:“我们四姑娘就是谦虚,在杨夫人面前还不好意思呢!”
“喔?”杨罗氏好奇。
言舒同样是一脸的茫然,不解地看着孟氏。只听孟姨娘道:
“舒姑娘还画得一手好画呢,我虽不懂,但大少爷、苏公子他们个个都称赞的。”
杨罗氏半玩笑道:“原来舒姑娘还是才女呢!”
言舒脸上有些僵,正要说话,孟姨娘又道:“杨夫人这样说我们舒姑娘更要不好意思了,不过不是我乱说,舒姑娘画儿确实做得好,大少爷的朋友也特特来求她的画呢。”
言舒的脸色这下子彻底绿了,连老太太都变了脸,狠狠地瞪了孟氏一眼。
杨罗氏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一时间接不下话去。还是言芊小心翼翼地开口,把话题转开了。
从前厅出来,言菱哪儿也不去,就单跟着言舒,一个劲地瞅着她乐。言舒满肚子的火没处发,看她笑得欢畅,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更觉暴躁了。一路跟着言舒回到了她的屋,言菱还是乐不可支,哈哈笑说:“怎么样,见识到你芊姐姐的本事了吧,服不服,哈哈哈。”
小慈一直在屋里,不知道前厅发生的事,这会儿言菱过来忙端了茶送上来。言舒见了,劈手夺下,狠狠道:“她不喝。”
言菱啧啧了一声,还是乐:“看你那小气劲!”
“你也知道。”言舒肯定地说。
言菱也不装糊涂,点头道:“苏公子喜好收集画册,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他时常和大哥在一起,我们自然也知道,不过舒妹妹好像不知道呢。”说完她又哈哈笑起来。
“看戏很有趣喔!”言舒瞪着她道。
“还行,”言菱笑嘻嘻地说,“果然是母女同心,其利断金。”
言舒白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这不也是你期望的结果吗?干嘛这么生气啊。”言菱又道。
“那也不能这样啊,让人家误会我和苏致远。”言舒满脸不高兴道。
“孟姨娘说的都是实话,又没冤枉你。”
就是这样才更气人啊!言舒心道,本来什么事也没有,被她这么一说,倒好像有点什么了。
“哎,”言菱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杨罗氏和我婶婶感情好着呢,就算看在我母亲的面上,她也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于你名声不会有什么损害的。”
“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言舒强调。
言菱呵呵笑着点头。
冬季来临,言舒的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钱嬷嬷不再跟在她身后挑刺,而是开始照顾她的起居生活。熟悉之后,言舒发现这位钱嬷嬷也没有相信中的那么难以相处,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但实际上在不触底她心中底线的事情上也还是宽大的,而且钱嬷嬷绣活出众,言舒屋里的几个丫头都远不及她。
这已是入冬的第五场雪了,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把大地染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风雪交加,景致再好,言舒也不敢走出屋子里了。秦府是多年的老宅子了,地下没有建火龙,到了冬天就只能靠烧炭取暖,言舒让丫头们把炭盆就摆在软榻的旁边,离得近也暖和些,她盖着厚厚的毛毯斜靠在榻上,时不时呷一口烧得滚烫的茶水,手里拿本闲书看着,累了往榻上一歪就能补个觉,小日子过得再舒服没有了。
“姑娘,”钱嬷嬷一掀帘子,几步迈进屋里,又赶紧把帘子掩上,即便如此,还是带了一股寒气入屋。
言舒抖索了一下,拢了拢毛领子道:“嬷嬷快到火边烤烤吧,天真冷。”
“可不是,”钱嬷嬷搓搓手道,“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冻死在这天里。”
“城里不是有人送衣服和食物吗?”言舒奇道。
钱嬷嬷一哂:“那顶什么事!”
言舒默然。
“姑娘犯不着如此,咱们能怎么办,尽些绵薄之力求个心安也就是了。”钱嬷嬷道,“今日三老爷说了,若是家里有不用的衣物棉被,就都捐出来,也算尽个心意。”
言舒忙起身,道:“我这里的东西乱,得问小裳,嬷嬷去跟小裳说吧,但凡不用的一律都可以捐出去。”
钱嬷嬷脸色柔和了些,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道:“好的。”
“哎——等等,”言舒拦下又要往外走的钱嬷嬷,沉默片刻才道,“跟小裳说从通州带来的就别拿出去了。”
钱嬷嬷一愣有些不解,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姑娘,”在一边伺候的小慈,疑惑道,“从通州带回来的衣物还不如后来做的呢,再说了,好些也不合身了,您还留着做什么。”
“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和师父见面,那些就留着做纪念吧,如果东西不够捐就从我屋里拿,反正也穿不了那么多。”言舒道。
小慈微微怔忪道:“怎么会呢,许先生那么疼姑娘,肯定会来看您的。”
“呼啦——”帘子突然被掀起一个大口子,大片大片的冷风灌了进来。
正沉浸在怀念往日忧伤情绪中的言舒被冻得一个激灵,见有人钻进来,张嘴就要训,还是小慈嘴快,怒道:“哎哟——是哪个短命的,要冻死人啦!”
来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整张脸都被掩盖住了,听见小慈的声音,忙开口道:“四姑娘,是我宁儿啊。”说完她麻利地摘下了斗笠和蓑衣,跺着脚跑到炭盆处烤火,一个劲地说冷。
言舒无语,这丫头这样大大咧咧的个性能长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这也就是在大姐那儿能容下她,若是换了言芊言菱,她早不知被打发到那儿去了。大姐言绯虽然脾气也火爆,但为人却是宽厚的,身边的人做错事骂骂也就过去了,不会真正对他们怎么样。
既然是大姑娘身边的人,小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但见自家姑娘脸上也不大好看,便替她问道:“可是大小姐有什么事?”
宁儿对着冷冰冰的双手哈了口暖气,抱怨道:“哪里!是三小姐请几位姑娘到她那儿去,说是有事情商量。醉月素星一个个都是懒的,不肯受冻,正好我陪小姐去了三小姐那儿,她们就支使我来。”
听她这样说,言舒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还笑眯眯地让小慈给她端了杯热茶。宁儿瞅着那茶,觉得自己冻得快僵掉的身子急需这杯茶暖暖,但又有点犹豫:“可我还得去和芊小姐说呢,三小姐说要我快点呢。”
言舒乐了一下:“这样啊,那就算了,你快去二姐姐那儿吧。”
小慈老实听话地把送上去的茶又端回来。
宁儿眼巴巴地看着冒热气的茶离开视线,无精打采道:“那好吧。四姑娘您也快过去吧,我先走了。”说完她又又依次把蓑衣斗笠戴上,哗啦掀开帘子出去了。
屋子里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言舒也没心情再躺下去,厚厚地把自己武装起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