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范仲淹于邓州知州任上写的一首送别诗,送的是好友张太博,他已被朝廷任命为河东提刑官,即将离开邓州去赴任,范仲淹作此诗以送之。
诗共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为七十二句,回顾了他们二人以前的交往与情谊;第二部分为二十句,表达了自己送别之情和殷切希望。
在第一部分中,范仲淹回忆了他与张太博共事的六件事,其中有三件事是在庆州知州任上发生的,盛赞张太博具有“通敏之才”,犹如自己的四肢,助自己戍边成功。
忆守姑苏日,见君已惊人。翩翩幕中画,落落席上珍。强记及敏力,一一精如神。
开始六句,回忆了自己与张太博初次见面的情形。他二人是在范仲淹任苏州知州时见面的,一见就知道张不是一位平常之人。风度翩翩,落落大方,犹如幕中之画,宴席上的“八珍”。这是写张太博的外表,虚写;然后强调了他具有极强的记忆力和应变能力,这是实写,为以后张目。
洎余领西帅,密与羌夏邻。君来贰边郡,表里还相亲。有如得四支,周旋卫其身。
第二段共六句,说明自己出戍边郡,从心底里想采用各种手段化干戈为玉帛,与西夏人和睦相处。如若不是这样,何为“密与羌夏邻?”恰恰此时,张太博也被派到了环庆路任职,与他共同御边,而且其戍边的主导思想,与我是一致的。这犹如我的股肱,紧紧地周旋与卫护着我的本身。四支、即四肢,股肱也,言其二人亲密无间,志同道合。
予始按方渠,兵行百物陈。而君主其事,进退皆有伦。羌酋八九百,醉歌喜龂龂。传告以号令,再拜罔不驯。
第三段共为八句,说明范仲淹在庆州任上巡边时,张太博作为后勤官,追随左右,保证了物资供应,而且协助范仲淹恩威兼施,降服了众羌酋。按:巡行。方渠:唐代德宗贞元十三年(797年)春,邠宁节度使杨朝晟在庆州之西北修筑的防御吐蕃入侵的三城之一(另两城为本钵、合道),在今甘肃省环县境内。方渠,疑为今曲子镇。有伦:很有条理。断:读yin(银),争辩。罔:无,没有。这就是说,张太博将范仲淹制定的告示与羌人的商定的合约一宣布,羌酋没有不驯服的。说明二人配合得相当密切。
作城大顺川,扼胡来路津。汉军始屯集,虏骑俄纷纶。诸将稍畏怯,偶语辞艰辛。君跃匹马去,入险将死滨。持挝画祸福,虎校靡不遵。呼兵就畚锸,悦使成忻忻。昼夜战且役,城成未逾旬。虏乃急攻我,万众生烟尘。苍惶被矢石,遁走无逡巡。君驰奏阙下,感慨动中宸。
第四段较长,共二十句,专写修筑大顺城时张太博的突出表现。共写了四层意思:一是当范仲淹修筑大顺城时,西夏军常来骚扰,诸将心生胆怯,纷纷罢工要退回来。当此时,张太博单枪匹马,冒险到达大顺城工地,向各将士宣传修筑大顺城的重要性,说服了他们安下心来,继续施工;二是张太博身先士卒,同将士一起,挥锹担土,共同修筑城池,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完了工;三是说,大顺城修成后,西夏派大军来争夺此城,张太博率领将士冒矢石,与西夏军血战,保护了此城的安全;四是说,张太博又骑马直奔京城,绘声绘色地向朝廷汇报了修建大顺城的艰辛与重要性,感动了宋仁宗,亲自为新城赐号为“大顺”。纷纶:乱貌、多貌状。滨:通濒、迫进的意思。挝:读zhua(抓),马鞭子。靡:无、没有。畚锸:读bencha。畚为古代用草绳编成的盛器,锸,即锹也。忻:同欣。逡巡:逡读qun(群阴),亦作逡循,却退;欲进不进、迟疑不决的样子。中宸:指皇帝。
是秋怀敏败,虏势侵泾原。天地正愁惨,关辅将进奔。腹心苟不守,皮肤安得存?予召蕃汉兵,趋邠当北门。诸将切切议,谓宜守塞垣。唯君力赞我,咸镐为本根。全师遂鼓进,连城息惊喧。果释天子忧,奖诏垂明恩。
第五段共十六句。在修大顺城这年的秋天,葛怀敏所率领的宋军在定川寨被西夏军队战败,西夏军队乘胜南侵至泾原一带。那几天,正值阴雨连绵,好像天地都为之愁惨,关中的老百姓人心慌慌,准备逃难。如果作为腹心之地的关中都守不住,犹如皮肤似的西北边关又怎么能守得住呢?于是我召集庆州的蕃汉兵士,派出一支军队南趋庆州与长安之间的邠州,阻挡西夏军的继续南侵。对于我的这一举动,众将官窃窃私语,反对我们出兵,认为应该坚守边关要塞,而只有你赞同我,支持我,认为咸阳、长安等地是国家的根本,不能丢失。有了你的支持,我调动全部人马,一路去泾州,一路去邠州,这才平息了全城军民的惊疑。这一出兵,果然解除了皇帝的忧虑。仁宗皇帝非常高兴下诏奖励我,并说:“我知仲淹可用,有他出兵,朕无忧了。”关辅:关,即关中;辅,即畿辅,指汉时京城长安周围。邠:即邠州,今陕西省彬县,在庆州之南二百里。咸、镐:咸,即陕西省咸阳市;镐,西安市西,在周代是为镐京,实指今西安市。
予贰机衡重,君掌食货繁。岂敢懈夙夜?未尝摅笑言。
这是第六段,只有四句。说的是我调任参知政事,职掌了朝政后,君也被调入朝中,掌管朝廷的财政工作,大家都担负起了重担,深感责任重大,昼夜为国家大事忙碌,连在一块舒舒坦坦说几句话、笑几声的功夫都没有。贰:“副职”,参知政事相当于副丞相。机衡:指主要行政机关。食货:《汉书·食货志上》:“《洪范》八政,一日食,二日货。食,谓农殖嘉谷,可食之物;货,谓布帛可衣,及金刀龟贝,所以分财布利,通有无者也。”古时以为国家财政经济的合称。懈:懈怠。夙夜:昼夜。摅:读shu(书)发抒;舒散;舒展。
今叨领南阳,令君乘使轩。携手百花洲,无时不开樽。语论极今古,情契及子孙。气同若兰芝,声应如篪埙。浩歌忘物我,剧饮无凉喧。自问平生心,此乐曾几番。
第七段十二句,写他们二人在南阳的情况。说是南阳,实是邓州。范仲淹于仁宗庆历六年任邓州知州,恰遇君作为朝廷的使臣也来到了邓州。我们二人再次相逢,高兴异常。经常携手相邀在百花洲公园内,开樽饮酒,谈论古今。说到感情契合之时,都希望将这种友谊承传给子孙们。我们自相识以来,就相投相亲,这好比在花木犹如芝与兰,在乐器犹如篪与埙。酒喝到高度兴奋时,两人相对无言,连寒暄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们相互询问,自相识以来,像这样寻乐又有几回呢?叨:谦词,犹言忝荷,辱承。乘使:使者。《汉书·韩信传》:“发一乘之使。”樽:本作“尊”,酒杯。篪埙:篪读chi(池),古管乐器,竹子做成。埙:读xun(勋),陶制的圆形大乐器。如篪如埙:这两种乐器奏合起来,声音比较和谐。凉暄:即暄凉,犹寒暄,旧时问候的客套。
一旦改使节,匆匆指并汾。惜别固不忍,赠行当有云。从来宿兵地,北与胡汉分。长河出紫塞,太行入青云。天然作雄屏,览者怀忠勋。行府在平阳,山川秀氤氲。尧民击壤歌,千古犹得闻。君有经济心,润以金石文。揽辔问风俗,坐堂精典坟。此道日益大,行行思致君。
最后一段共二十句,表达了自己送别之情和殷切希望。分三层意思:一是突然朝廷有令,张太博被派到河东去任职,我们虽然不忍离别,但皇命难违,只能在临行时,赠送几句祝福之语;二是概述河东的形势。河东即今山西省,历来是宿兵之地。它的北面与胡人地界相接,它的西面是黄河从北纵贯而下,它的东面是高耸入云的太行山脉。看到这里河山作为天然屏障,不由人愿作心怀忠诚的有功之臣。作为你具体落脚的平阳府,山川秀美,天地氤氲,又是唐尧作《击壤歌》的地方。这首歌,从古到今传唱了上千年;三是对张太博的勉励之语。你是懂得如何搞经济工作的,又擅长写文章。你要发挥你的专长,时时下乡访问民情风俗,回府后常读精读“三坟五典”这些古书。如果你坚持这样做,你会在每一件事上为君王尽忠效力。并汾:即并州、汾州,这里泛指河东地区,即今山西省。有云:有言相赠。宿兵地:驻兵之地。长河:黄河。紫塞:指长城。崔豹;《古今注·都邑》:“秦筑长城,土色皆紫,汉塞亦然,故称紫塞焉”。雄屏:雄伟的屏障。忠勋:忠诚的有功之臣。平阳:即平阳府,即今山西临汾市。氤氲:同“絪缊”,中国古代哲学术语,为万物由相互作用而生长之意。《击壤歌》:古民歌,传为尧所作,传唱千年。揽辔:揽,持,总持。辔,读pei(配),驾驭牲口的缰绳。揽辔,就是让马车停下来。典坟:即“三坟五典”的简称,指各种古书。张太博,究竟是谁?许多文章中称为张焘。张焘在《宋史》上有传。《宋史·张焘传》中说:张焘“才智敏给,常从范仲淹使河东,至汾州,民遮道数百趋诉,仲淹以付焘,方与客弈,局未终,处决已竟。”这仅是跟随范仲淹办理的一件事。而诗中所说的事竟无一提及。不过在河东时,范仲淹还写有一诗,即《与张焘太博行忻代间因话江山作》。这首诗只有四句,摘录如下:
数年风土塞门行,说着江山意暂清。求取罢兵南国去,满楼苍翠是平生。
这首诗意思很明白,就是说,范仲淹同张焘多年一直在西北边疆共事,在相互交往中达成了共识,就是尽快罢兵讲和,回到我们的故乡江南,过上游山玩水、和平安稳的日子。从这首诗中,我们看到张焘不仅追随范仲淹去过河东,而且在以前庆州时也追随范仲淹左右,但他在庆州时都做了些什么?张焘传记及范仲淹的文章中都未提及。而且张焘追随范仲淹到河东,是在范仲淹任邓州之前,他俩在邓州相见后,是否又被派往了河东任提刑太博,未有资料说明。而另一个张太博在庆州所做过的事情却与送别诗中所讲的事情相符合。这个张太博就是张去惑。他同张焘一起被范仲淹举荐为提刑太博。据宋代范之柔《范文正公年谱补遗》载:“庆历四年八月十三日,举张子奭、张焘、张去惑、苏舜元、陈荣古堪充刑狱、钱谷重难任使。”另据范仲淹《奏举张去惑许元》(凤凰出版社《范仲淹全集》564页)中说:
臣窃睹国家用兵以来,急于财利,虽百姓大困,更难刻剥,三军不足,又须经营,莫若求通敏之才,省枉费之用,庶几下不生怨,上不乏须。臣窃见殿中丞,监在京榷货务许元,才力精干,达于时务,伏望圣慈指挥取索榷货务勾当过有劳绩,特与超转一官,差充江淮制置发运判官,必能减省冗费,疏通利源,不害生民,胥助军国。又臣切见宁州通判、着作佐郎张去惑,素有时材,不避艰苦。昨庆州修大顺城,建事之初,日有寇至,人情畏惧,却求中辍。遂差张去惑往被劝谕将佐,昼夜兴功,众乃同心,方能集事。兼于宁州专管修城,或创修山城,功料浩瀚,并以了毕,防城战具皆精办。臣昨同罪举本人,乞改一官,充陕西转运判官,已奉朝旨依奏,候有阙即差。今来陕西省罢转运判官,其张去惑自合别与差遣。伏望圣慈差监在京榷货务,替许元勾当。臣所举此二人,若不能办济,臣甘失举之罪。
又据宋代范之柔《范文正公年谱补遗》载:“庆历二年闰九月初九日,庆州北路都巡检司状申,探得昊贼亲领八万人骑,奔往镇戎军去。遂牒宁州通判张去惑着作暂往邠州,计会点检城上防贼战具家事,安排整齐。”将以上引文与诗中提及的庆州几件事相对照,何其相似?特别是张去惑劝说众将士坚持修大顺城一事简直毫无任何差别。但张去惑在《宋史》上无传记,也不知道他是否曾去过邓州,在邓州之后是否转任河东提刑太博,这都不得而知,故作为存疑,记录在此,望有兴趣者进一步探讨研究。
不管张太博是张焘也好,是张去惑也好,这首送别诗反应出范仲淹极珍惜与故友在战火中结下的真挚友情。这种感情在范仲淹的笔下,写得情真意切,生动形象,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