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法院对这起民事纠纷进行了判决：李湛赔偿聂家老太太包括住院，用药，营养等各项费用总计三十万元。
法官之所以认定李湛要为老太太的伤负责，依据很简单，与老太太的儿子口径如出一辙：如果不是你碰伤的，你为什么要去扶呢？
在真正的法制国家里，就算法院明知一个人有罪，但是，如果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个人有罪，那么，这个人就是无罪的。
而在这里就完全不同了。当有关部门认为你有罪的时候，如果你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无罪，那么，你就是有罪的。
这就是法制与人治的区别。
李湛沉默地听完法院判决，沉默地回到家中，又沉默地从上午一直坐到晚上。
三十万，对于他这样一个暂时连工作都没有的普通平民来讲，已经称得上是天文数字了。就算他将来找到工作，也至少要花近二十年的时间为聂家人白白打工。
二十年后，还完债务的自己还能奢望娶妻生子吗？后半生的日子还有什么希望吗？
有生以来，李湛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道路如此迷茫，绝望。
他不是没想过上诉，但他知道上诉的效果微乎其微——聂家人肯定会凭借人脉关系网打点好一切相关人员，就算上一级法院审理上诉，也不过是秀个过场罢了。
李湛心地善良是不假，但这不代表他傻。
于是，沉默地坐了一天的李湛，这时终于站起身来。
他决定去医院走一趟，怀着最后一丝期望。
说服聂家人的期望。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份期望很难实现。因此，在无意中望向厨房的时候，李湛的目光中现出一份异样的光芒。
……
下一刻，李湛的身影出现在市中心医院某高干病房的房门外。
这间高干病房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是一个小型会客室，有沙发茶几净水器等物品摆设；内间是病房，病床上躺着的自然就是聂家老太。
抬手敲了几下门，很快，挂在门窗里面的布帘被掀了起来，中年男人肥硕的脑袋出现在门窗里。
看到李湛，中年男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来这干什么？”
“我有些话要对你们说。”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中年男人把手一甩，放下了布帘。
李湛在门外继续道：
“如果你还想要钱的话，那就最好把门打开。”
说完这句话后，李湛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他相信对于聂家这类人来讲，谈什么都是次要的，只有钱最能刺激他们的神经。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的老婆已经闻声从病房里间走了出来。站在房门前的男人回头看了老婆一眼，有些担忧地道：
“你说这小子会不会耍什么诡计啊？”
女人不屑地道：
“你可真白活了这么多年。像他这种老实人都是心善手软，心眼儿实得像秤坨，能有个屁诡计！再说了，你当我们家勇儿二年警校白念了啊，他要敢耍什么花招，直接就把他揍趴下！”
女人所说的勇儿，就是他们的儿子聂勇。
此时，这个年龄与李湛相仿，个子却要高出李湛近半头的穿着警服的年轻人正坐在会客室沙发上，摆弄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
听母亲说到自己，聂勇抬起头来轻笑了一下道：
“一个小屁民能有啥能耐，尽管让他进来好了。”
言谈中，带着十足的轻蔑和不屑。
男人像吃了定心丸，这才打开门，让李湛进来。
进门后，李湛扫眼看了一下眼前的这几个人，目光稍稍在陌生的聂勇身上停顿了一下。再看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的是“红色警戒”的游戏画面。
对于“红色警戒”，李湛还是比较熟悉的，虽然算不上是高手，但也不是很差，1V3~4家冷酷胜多输少，基本上就是一个普通红警玩家。
不过，李湛此来医院并不是为了看这个聂勇玩游戏的。因此在扫了一眼电脑屏幕后，李湛就把目光挪开了，看向躺在里间病床上的聂家老太，随后径直走了进去。
中年夫妇则在李湛身后紧紧跟随。
来到里间后，李湛看了看正躺在床上装睡的聂家老太，翘起嘴角笑了下，转而对跟进来的中年夫妇道：
“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就敞开了说吧。”
李湛看了眼中年夫妇，继续道：
“眼下，放眼国内，各种毒食品，假货，各种行骗手段，老人倒地没人敢扶，各种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奉为人生准则。总之，中华民族已经到了历史上最缺德的时候！我们身为中华民族的成员，有责任也有义务改变这一切，从自身做起，影响和带动身边人，乃至整个民族的道德水准回到正常轨道上来！就拿今天我扶你们母亲这件事来说，你们也很清楚责任根本不在我身上，却又非得要讹上我。照此下去，如果人人都和你们一家一样，中华民族的道德水准如何能不下滑？又如何能被外国人看得起？”
夫妻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带着怪异的表情，就好像李湛是一个火星来客。随后，中年男子带着讥刺的笑，刚要说话，旁边的女人连忙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在耳边小声提醒道：
“小心点，这小子说不定揣着录音设备，抓咱们讹他的证据。”
中年男人面露狡黠，也小声回道：
“放心，我防着他这一手呢。”
随后，中年男人这才对李湛道：
“小子，你脑子有点毛病吧？要么就是智商不足。你所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各种这个那个的，关我们一家屁事？道德下滑又能怎样？我们一家不愁吃不愁喝的，管它那么多干什么？只有傻得像你这样的人才去呼吁，才去要求改变；然后自己却又穷得连房子都买不起，娶媳妇都困难。活在社会底层却操着整个社会的心，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群人，智商得低到什么程度能傻成这样？”
中年女人也接腔道：
“就是，多亏我们家聂勇没傻成这样，不然还不得把我们这当爹妈的愁死。”
所谓“对牛弹琴”，李湛这个时候是切身体会到了这句成语的深刻含义。
换作是在往常，遇到这种油盐不进的主儿，李湛直接转身就走了，才不会和他们浪费时间。不过，今天李湛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劝说这一家人，也早就料想到劝说的过程不会顺利，因此，李湛强压下心底的火气，继续道：
“如果国父孙中山先生和当年的那些先驱者们也像你们这样想，我们现在可能还在满清的统治下，留着长辫子！如果每个中国人从古到今都像你们这样想，只等着他人去争取，然后在笑他人是傻子的同时坐享其成，我们现在可能还是奴隶社会！以你们那的所谓的高智商头脑，能听得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不？！”
实际上，“牛”对于“对牛弹琴”也是有苦衷的。
弹琴的人觉得牛不懂琴律而遗憾。但反过来，牛还觉得弹琴的人很无聊，搅了自己的清静呢。
李湛面前的这对中年夫妻，此时就是这种感觉。
中年女人讥笑道：
“好好好，你是大英雄，先驱者，行了吧？我们只是普通人，小市民，可没有你那么伟大的理想和目标。所以，就请大英雄不要再给我们上这种不着边际的人生理想课了好不好？”
这个时候，中年夫妻的儿子聂勇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在外间会客室向着里间这边喊道：
“爸妈，我真佩服你们的耐性。他就是一个***，跟他扯啥啊？有事赶紧说事，没事让他滚蛋！听得真他妈烦！”
说完，聂勇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耳麦戴在头上，故意把音量调到最大，专注地玩起了红警，再也不想听到李湛的声音。
对此，李湛嘴角挑了一挑，带着一份鄙夷，接着中年女人的话道：
“知道吗？你们这一家人，不是什么普通人，也不是什么小市民；而是——寄生虫。”
“寄生虫？！”
中年夫妻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明显带有侮辱性的名词，互相诧异地看了一眼。
随即，中年男人厉声质问李湛道：
“你小子这话什么意思？！”
李湛嘴角仍然带着一点鄙夷地轻笑，淡淡道：
“很简单的道理，寄生虫在寄居于宿主体内的同时，又会对宿主排放毒素，令宿主产生这样或那样的不适感，甚至危及生命。你们一家人就好比寄生虫一样，寄居在我们中华民族这个宿主体内，而你们的思想和行为就好比排放的毒素，当像你们一家人这样的寄生虫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所排放的毒素就足以影响到宿主——整个中华民族的健康。”
换作是尚存一点良知的人，听到这样的话，难免会陷入深思，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秒钟。
然而，中年夫妻却是没有丝毫的反思，在李湛的话刚一说完，中年女人就已经用近乎喊的声音吼道：
“少他吗跟老娘扯没用的！你不是为钱来的吗？钱在哪？赶紧说正事！”
“对，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欠钱还钱，天经地义，赶紧的！”
中年男人也接道。
李湛扭头看了眼仍然躺在床上装睡的老太太，摇头笑了笑，再看向中年夫妻道：
“我没带钱，也没有钱。”
中年夫妻一听，立即气急败坏地道：
“没钱？没钱你刚才在门外说什么我们想要钱就让你进来？！”
一听李湛没钱，就连一直装睡的聂家老太也装不下去了，睁眼指着李湛道：
“白话半天居然没钱？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们？！”
李湛淡淡地一笑，道：
“可以你们碰瓷讹人，就不可以我骗你们打开这间屋子的门吗？”
“小兔崽子，你他吗拿我们一家耍着玩儿呢是不？赶紧滚，滚！！”
中年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骂骂咧咧地跨到李湛面前，伸手扯着李湛的衣领就往外扯。
李湛抬起右手猛地向外一甩，打开中年男人扯着自己衣领的手。
中年男人见状，骂道：
“兔崽子，还反了你了！不滚是不是？我打110，我看你滚不滚！！”
说着话，中年男人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在中年男人与110通话的功夫，李湛却是仍然不受任何影响地淡淡道：
“我最后再说一遍，别说我没钱，就算我有钱，也不会把这笔钱给你们。现在以我自身的情况，你们这三十万基本上就把我的后半生给毁了，既然我已经不得好活了，我又有什么理由让你们好活下去呢？”
李湛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就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在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通话声中，根本没人留意李湛说了什么，也就没人意识到事情由此可能引发的严重性。
很快，中年男人打完了电话，气急败坏地按下手机的挂断键后，一甩手把手机丢在床头的桌子上，发生很大的响声，像是在宣示他的怒火。中年男人看也不看手机一眼，而是直盯着李湛，抬手点着李湛的额头道：
“小兔崽子！有种你他吗别跑，别跑听着没！等我110的哥儿过来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李湛被中年男人点得后退了两步，目光也不去看中年男人那张肥硕的脸，沉声道：
“把你的手从我面前拿开。”
中年男人做梦也没想到面前这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嘴硬，根本没有任何服软的意思。甚至，那种毫无表情的语调在中年男人听来分明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证明！这让平日里看惯了屁民对自己低眉顺眼的他倍感受到侮辱。
一把扯住李湛的衣领，中年男人咬着后槽牙地对李湛吼道：
“你他吗跟我装个**装？啊？！兔崽子，你他吗也不打听打听在鞍阳市，不论hei道白道，哪个不得给我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