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因为林衍迪离校门更远些,所以落瑶和陈应在校园里等了一会他才进来。
虽然只是一路小跑过去,等到站在落瑶和陈应面前时额头上却已经满是细小的汗水。他张嘴正要叫落瑶,却被她淡淡的一声“林衍迪么?算了不用了”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不由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落瑶也是刚刚接到妈妈的电话,没注意到身侧的林衍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听她交代事情。
“这次出差不是几个星期的事,我是去参加公司的一个项目,在那要写完一本书,没有个一两年是回不来的。”
落瑶眸色微黯,妈妈的意思她一清二楚,虽然她没有道明,但她怎会猜不到?
“知道了,但小哥哥就不必麻烦了。”她停顿了一下,为了让妈妈放心,又补充道:“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更何况除周末节假日外是住校的呢。”
电话那端沉默下来,似乎是在考虑她的话。
落瑶有些不安。她虽强势自立,但绝对不代表她喜欢孤独。这空出来的两年,她想和朋友住在一起。
而不是让她不自在的男朋友。
和男朋友两个人同居传出去谁知道会传成什么样,更别说是年级有名的林衍迪了。
过了好久才传来沉稳的女声:“钱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以后每月会再寄。”
落瑶大大地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我可以和朋友一起住,生活什么的不是问题。”
“朋友?”
“嗯,才认识的,还不太熟。”
“......家不是公寓。”
“我知道,我会和她们商量的。”
“该做的事不能落下。”迟疑了一下,语气严厉了几分,却依然像是个外人,“那一册书的曲子都要会拉,我回来后检查。”
“嗯。”
落瑶挂了电话,眼里满是淡漠。夏天醒目的阳光再抬头的瞬间毫无遮掩地照进瞳孔,反射出大片大片焦躁的白色。
烦躁。不安。
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在平静冷淡的表情之下,只有漆黑的双眸在蒸腾起来的空气中散射着细碎的忧伤。
落瑶还在专注地考虑要不要邀请琦琦和她一起住,脑袋上便被轻轻地敲了一下。
“喂,那么大的别墅都不带我住?”
落瑶回头看见林衍迪微眯起来的眼睛以及略带委屈的表情,忍不住戏言道:“小哥哥这样左右逢缘的人,还愁没地方住?”
林衍迪哈哈笑道:“吃醋了?”
“应该没有吧。”落瑶歪头想了一会,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吃醋的症状。
陈应在旁边看着这小两口子,不由嘴角一抽。他头顶热得发烫,估计是作为光源亮得太久了。
“没想到二爷你那么不要脸,混吃混喝都混到疯婆子家了。”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落瑶皱眉。疯婆子?
林衍迪倒是毫不在意,脸上带着明媚而不做作的笑容:“嘻嘻,我待落瑶就像待妹妹,怎么会像婆婆呢?”
陈应磨牙:“我也想住别墅!”
话音刚落便感到背后凉飕飕的,一只白皙的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刚刚说...”落瑶淡淡地开口道,“...谁是疯婆子?”
陈应脸色不太好看,毕竟他长到十六岁还没被人这样拎过耳朵,霎时没反应过来。
“你啊!还能是谁———”
落瑶很郁闷,非常非常郁闷。
她刚才拒绝妈妈的要求就是为了避免和男生住在一起,谁知不仅没甩掉林衍迪,还吸引了一只死不要脸的陈应!
真是......作死啊。
现在要是传出去的话大概就是“宁水高中高一一女生不务正业包养两个同校情人”之类的酸臭丑闻了吧。
“没事就往帅哥脑门上砸东西,”陈应嘟嚷着,“莫名其妙地拖着帅哥跑,动不动就掐帅哥。疯婆子,你有一手啊,嗯?”
落瑶冷着脸不说话,心里却大肆鄙视一口一个帅哥的小三爷。
帅哥?
整个307宿舍就他长得最平庸好吧!
“嗯,落瑶是蛮凶的。”林衍迪弯着眉眼,笑得如同八月艳阳。“从小就这样。”
落瑶剜了他一眼,顺带给了一个白眼。
因为从小就被人“追杀”,她几乎是在天天打架斗殴中长大的。直到五年前跟着林衍迪和妈妈来到宁水才消停下来,可因为担心那些人再找过来,她一直都保留着一身功夫。
打架,是她的特长,之一。
为了隐埋自己,她化妆,戴假发、眼镜,掩饰才华,甚至不惜改名。现在的她,是鲜为人知的平凡学生童落瑶。
而从前那个小有名气的天才画家童谣,早在五年前就成为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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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沫挤了半天才挤进了学校,一抬眼就看到像小痞子一样站在树荫下的三个人,只好扶额拖着落瑶的车赶了过去。
感觉到有人靠近,落瑶条件反射地抬眼望去,对上朱沫哀怨的目光。
“童落瑶你是不是脑子有洞?我话还没说完呢就撒丫子跑来抓奸了,”朱沫一边把车还给落瑶,一边把腰扭成8字形,“诶哟我的小腰啊......”
“抓......”
“奸......”
陈应“嗷”地一声跳起来:“看不出来啊小二!”
林衍迪抓着他狠狠地扑进了草丛中。
朱沫大惊,指着草丛颤巍巍地叫:“男......神......是Gay?”
落瑶侧目看着高草里打成一团的二人,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感叹。
转头看向朱沫,脸上略带疑惑:“你刚才那么急,有事?”
“啊!”朱沫一拍大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忘了正事了。早上二锅头打电话说世轩请了病假,要你替补他上台表演。”
落瑶褶眉,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惊讶。“怎么是我?”
“二锅头翻了开学时我们交的调查问卷,那上面你填的兴趣爱好是大提琴。再加上这个节目没什么复杂的上场下场,到时候你拎着琴坐在台上拉一曲就行。要说麻烦的就是这次是大提琴和吉他合奏,你跟空辰要确定一下曲目。”
落瑶嘴角一抽,她记得,那张调查问卷是她嫌麻烦直接扔给林衍迪填的。
大提琴确实是她的长项,可上台表演太过显眼,她不想出现在万众瞩目的地方。
“空辰?”突然想起来是的,表情略显疑惑。
“嗯,就是307宿舍的大爷。”某女花痴状,“上次给你看的照片上的那个。”
“他?”落瑶皱眉,“大爷?吉他?”
朱沫敲敲落瑶的头,笑嘻嘻地揶揄道:“你呀,桃花运真不是一般好,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说不定能拐个小媳妇回来。”
这不答非所问嘛...落瑶丢给她一个白眼,决定不理她。
长长的沉默。
朱沫有些按捺不住,憋了好久还是问道:“那你同意吗?”
落瑶从上衣口袋里抽出手来,推起车子向后台走去。
正当朱沫为她的沉默而闷闷不乐时,落瑶平淡却又无奈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觉的,二锅头的圣旨我能不接么?”
朱沫打了个寒战。
【十七】
所谓后台,无非就是一小片室内操场,藏在架起来的舞台后面,“风雨操场”几个大字比舞台上的“宁水高中文化节”还要显眼。
落瑶绕过舞台走过去的时候正看见二锅头正顶着凶恶狰狞的面孔,柔声细语地教一个女生系发绳,忍不住恶寒。
赶紧扭头换个方向寻找淘气。
穿梭在正在化妆的红男绿女中,落瑶只觉得浑身难受。她生来对化妆品过敏,所以从来都是自己收集气味样本制作香水。
现在埋在化妆品散布的狭小空间里,还是不由地揉了揉鼻子。
“落瑶。”
从后面拍了拍落瑶的肩,陶谊琦微微扬起了唇角。
落瑶回头便看见淘气一身黑色的装扮,银色的鸭舌帽反扣在乱翘的头发上。抱在胸前的手臂纹着奇异的火焰图案,黑色的无指手套映衬着修长的手指显得格外得白。左手戴着五枚毫无累赘的银质指环,干净得如同白纸。
这样的陶谊琦———
“......帅!”
“是吧,”陶谊琦放下胳膊,眼中笑意盈盈,“我也这么觉得。”
“穿这么帅,是要去祸害女孩子么?”落瑶随口应着,似笑非笑。
“是去打二锅头的脸的。”
“啥?”
明明一句很欠揍的话,被她说的一本正经。
二锅头是何人?高一年级语文组组长也。发火时砸坏过桌子,开心时色迷迷地调戏小姑娘,这一届的高一新生谁不是谈锅色变?
下一秒———
“他嫌你不会挑服装?”
“差不多吧。”
“......狠狠打脸,别手下留情。”
“......原来你这么深藏不露......”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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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找空辰?”
“嗯。”
“他啊,大概在音乐教室吧。你们的节目在后面,准备时间应该够。”陶谊琦指着南楼,“只是落瑶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我怕二锅头亲自请我出山...”
陶谊琦愣了几秒,随即大笑,拍着落瑶的肩道:“理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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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四楼,走到音乐教室的那一瞬间,落瑶竟没有了推门的勇气。
如果真的是他......该如何面对......
踟蹰了片刻,落瑶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进去,抬眸便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睛。
下一刻,落瑶竟难以启齿。
“是你啊?”终于说出了口,眼中不带情,语气却透露出疑惑与难以置信。
对方盯得专注,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
“我也没想到会是你。”
目光却没有任何讶色,沉寂,淡漠。
落瑶放下车钥匙,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到钢琴边。钢琴上蒙着布,落了零星的灰,看上去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弹了。
随手从钢琴上的一堆里抽出一份乐谱,目光触及乐曲名时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微微染上了不可思议的颜色。
“殉?”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身后的男生僵硬了一下,随后简单地应道:“嗯。”
落瑶翻了一遍谱子,终于确定就是她所青睐的那首《殉》,神色不由微变。
“你会弹《殉》么?”
男生接过谱子,扫了两眼后点点头,转身拿起靠在墙角的吉他,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落瑶侧过身来注视着斜靠在墙上的男孩子,眸里映衬出九月特有的浅橘色阳光。
十六岁男生特有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半长遮住眉毛的碎发,干净青涩却又带着一点成熟的脸。白色T-恤贴在背上勾勒出脊背的线条,阳光从窗外倾泻在身上,照出半明半暗的效果。
光线到达不了的地方,洒下的大片阴影。
呼吸慢了下来。
熟悉的光线,热度,以及倾斜的角度。
落瑶看着低头调音的男生,不由紧紧地扣住手指,手心里生出黏稠的热乎乎的汗来。
张口,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问出口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突然下坠,带来的无限惶恐。
“你是...夜明?”
男生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细碎的光芒,宛如星辰般璀璨深沉,如同画家笔下渲染出的纯粹的墨色。
“嗯,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