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夜零点。
守着报警电话的值班员小刑,正坐在电话机桌前看一本刑侦小说,一听到“嘟嘟嘟”声,连忙顺手拿起了话筒。
“鸣——鸣——”电话通了。“喂!喂喂——你是哪位?……”
对方没有回话,但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都使小刑听觉的注意力高度地集中起来——
“妈的,你跟谁打电话!?老子放你的血!”这是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
“呀——”这是一个女中音的惊叫。
“啪——嗒——”显然话筒已脱开了对方的手,幸好没有压在电话机上。
一个粗暴的男声:“把图拿出来!”
一个颤抖的男声:“图?什么图?我什么图都没有哇。”
粗暴的男声更粗暴:“乾隆皇帝的那张图!妈的,你还装蒜!|”
颤抖的男声更颤抖:“唉,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图……那图,‘特殊时期’时已烧了哇。”
“狗屁!老子宰了你!”
“哎呦——”颤抖男声发出的惊叫声。
“他不说你说吧,图在哪里?”这是得意的阴阳怪气声。“不说就挨刀子!”
“好像在那柜顶的箱子里……”音量极小且带有恐惧的女中音。
皮鞋踏地声、移物声、呻吟声、粗暴的叫骂声……“哐啷——”显然,箱子已从柜顶上被摔了下来,接着就是几下脚跌箱子的“啪嚓”声……
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扔衣物什么的响声后,粗暴的男声发出了得意的狂笑:“嚯哈哈哈……在这里……走!”
“啊!——”一声撕心绝命的惨叫。伴着倒地者蹬脚抓地的挣扎声,有一轻一重的两种脚步声从现场离去。挣扎声由强转弱;脚步声渐渐去远直至消失……
一阵寂静后,一个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电话中断。
值班员小刑连忙压上话筒。很快,报警电话铃声骤响,小刑再次拿起话筒,传来了女中音的报案:“我叫纪文英,丈夫叫牛文辉。我家在豹山北街头。刚才有两个蒙面人闯进我家,杀死我丈夫,抢走了一张图……”
特警队王队长带着值班员小刑、法医、勘验员和四名队员很快赶到现场。纪文英讲述的及小刑从电话里听到的,与现场情形基本吻合,这是一起破门入室、抢劫杀人的恶性案件。受害人牛文辉身上两处伤口,均为匕首所伤。右肩上的一处为划伤,长约十厘米,深不到一公分;致命伤在前腹部,匕首穿破胃左部,匕首尖直伤心脏。
据纪文英讲,抢走的什么图,是藏在床边衣柜顶上的一只木箱里。一名凶犯一直用匕首比着她,另一凶犯先将牛文辉杀伤后,垫着木椅将箱子从柜顶拉下来掉在地上,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用穿皮鞋的脚用力将箱子跌破,找到那幅什么图后,又照牛文辉腹部猛刺一下。两名凶犯看着牛文辉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才扬长而去。“……我正准备打电话报警,一个人将话筒打落,将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匕首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脖子……”
“这么说,杀牛文辉、抢图都是另一凶犯干的?”王队长问,“两名凶犯的身材、体型及动作特征如走路的姿势之类,你曾经见过没有?”
纪文英余悸未消地答;“两个蒙面人的身子相隔明显;抢图杀人的那个大个子,身高在一米八左右,我估计体重在一百四十斤以上;用匕首比着我的那个人,身高只有一米六几,体重大约一百二十斤左右……当时他们蒙着面,我不敢细看。这样粗暴的坏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连他们说话的声音,听了都吓人……”
“声音听起来的确很别扭。我从电话里听到,两名凶犯的口音,显然是装出来的。你听出来了没有,凶犯得意时露出了本地口音?”值班员小刑说着学了一句凶犯的声音,“‘嚯哈哈哈,在这里。走!’”
“这两个凶犯蒙面,别着口音,而且知道牛文辉藏有一幅古图。“王队长说着顿了顿,启发式地对纪文英说,”仔细回忆一下,这两名凶犯或其中一名,在你所认识的或见过的人中间,在某方面如体型、动作、口音等,有没有相似或近似之处的人?……”
纪文英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勘验员、法医对乡村进行了严谨的收拾和勘验……
从值班员小刑在电话里听到的及纪文英的叙述,和现场分析,可以认定:破门入室。抢图杀人的两名凶犯,入室后,小个子凶犯用匕首比住打电话报案的纪文英,抢图和杀牛文辉都是高个子凶犯干的。勘检现场时,技术员在高个子拿木箱所用的垫脚木椅靠背上取到了高个子的指纹。
特警队从追查两名凶犯着手,对已知案情进行了再三推敲,侦破没有突破性进展。于是,将此案移交给侦查科。侦查科接到此案,随记立案,由刑事侦破股张之明股长担任这起恶性案件的侦破工作。
刑侦股长张之明,是市公安局一流侦破手。他审读了特警队移交来的抢图杀人案卷宗后,对受害人情况和图的来历,很快就有一个初步的了解:牛文辉今年四十八岁,八五年因流氓罪判刑七年,九三年刑满释放回到豹山镇,一年多的时间就在镇北街头建起了一栋两层的楼房,年底和纪文英结了婚;纪文英比牛文辉小五岁,结婚后将她的城镇居民户口由鄂南迁来江夏豹山镇入户。据她讲,她与牛文辉认识不到一年,牛文辉盖楼房需要木材,是她在鄂南山里买到的便宜树木;在交往中她得知牛文辉在监狱患上了严重的类风湿,她为他寻到以为专治风湿‘类风湿的老中医,用祖传秘方中草药治好了这一痼疾。两人虽谈不上一见钟情,但却很投机,都发出过相见恨晚的感叹……
两人结婚半年,她对那幅古图只看过一眼。那是牛文辉几次要她看,在她不愿看的情况下,牛文辉讲,是江夏一个人的祖上的是什么人,和清朝的乾隆皇帝结为兄弟,乾隆就为这人画下了这张图。她出于好奇心看了一眼,见是三国时桃园结义刘、关、张的像,于是不屑一顾地说,“这哪是什么乾隆和江夏什么人结为兄弟,分明是桃园三结义,三国时的事。”
牛文辉见她这么说,于是辩解:“这张画奇就奇在中间坐在龙椅上的不是刘备,而是乾隆皇帝,持刀、矛站在乾隆后面两边的却是关羽和张飞,更加上此画是出自乾隆手笔。如果有识货的,此画价值连城。”
“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相隔上千年,怎么会在一张画上同时出现?”纪文英不以为然。“这张画绝不会是乾隆画的。乾隆皇帝画的画,怎么会在你手里?乾隆是清朝一代不错的皇帝,这么无聊,把个死了一千多年的关羽张飞和自己的像画在一起!?”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这幅画‘特殊时期’初在豹山镇一个叫司马富的家里搜到的,听说他家近十来代人将这画存了两百多年,”牛文辉神秘的回忆着,“那天,我们到全大队各村去搜查‘封,资,修’,在司马富家搜到了这幅图……只怪那时无后眼,在长山村搜到一对‘雌雄七星宝剑’,两只宝剑一长一短,相隔两公分,两支宝剑上都有七颗金星,就那十四粒金子,现在要值多少钱?我们用搜来的一把几十斤重的大刀与这剑相碰,到被碰断,宝剑却连迹印都没有。我们用这两把宝剑将一些搜来的铜铁器都砍烂了,宝剑丝毫无损。两支宝剑在一个鞘里,抽出来金星耀眼,寒光逼人……
“事情说起来还真有点蹊跷:当天夜里,古图和宝剑都不翼而飞......我们把这些搜来的东西都集中放在大队部,由三个膀阔腰圆、牛大马粗的青年守着,他们都没有看到什么,只是屋顶有个洞,我们估计是一个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的人,将剑和图盗走了。我气愤不过,叫了几个人将司马富弄到大队仓库里关着门斗争了一整天,把他整得要死,在他家里也搜了个遍,只是没有挖地三尺,仍没有找到图和剑,第二天傍晚,司马富的儿子司马穷白送来了图,他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给的图,叫他拿图换他父亲出去,并叫他告诉我们,如果我们不放人,将没有好结果……”
纪文英听牛文辉说道这里,不置可否地笑着说:“这张情理不通,近似荒谬的画,有什么用?!根据你所说的,那剑倒还能值两个钱。”
“宝剑多半是哪个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的侠客拿去了。司马富的儿子司马穷白见过他,但不认识。司马穷白当时很小,只有十一、二岁,小孩子哟!我们后来问他,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来。”牛文辉说话时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即使当时知道那人是谁,也拿他没办法。我早听人说过:‘大城重镇之左,山川绿林之旁,藏龙卧虎也’。江夏正在这‘之左’、‘之旁’,我很想结识这类人物,只是……”
牛文辉见这幅图并没有引起纪文英多大的兴趣,之后就没有再向她谈到图的事。她也从来没有听到牛文辉向别人提到图的事……
这幅图,已知是“特殊时期”时牛文辉从司马富抢夺来的,那么,司马富就存有伺机夺回图的心理,也就是说,司马富有报复的动机。
张之明在豹山村好不容易才了解到司马富的情况,别人告诉他:司马富已于二十五年前被“造反派”活活打死……
豹山水库坐落在豹山背面两道山梁的山沟里。水库面积有几十亩,近几年一直承包给司马穷白养鱼。东面山坡上塔着一间茅屋,是水库守鱼人的简陋居室。正响午时分,刑侦股长张之明和侦查员郑涛来到了茅屋前。门两边贴着一副白纸黑字对联:
水清鱼读月;
山静鸟谈天。
张之明望着对联,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沉吟不语。
正值初夏时节,气温适中;这里山清水秀,景物宜人。郑涛一会儿观一观葱葱郁郁的山林;一会儿赏一赏映入水库中的山林倒影,一会儿望一望北面与豹山山脉走向相同而山势起伏各异的山峦,一会儿看一看夹在两山间被山垄着的一层层梯田,发出了感叹:“人们游山观景,总爱舍近求远,不辞劳苦地、风风火火地跑到那些老远老远的地方去看名胜,却不知身边的青山绿水也别有天地,静心游览,更令人赏心悦目,雅趣顿生,心旷神怡,无比悠闲……”
“是啊,置身于这景物幽雅的山坳里,如果心情舒畅的话,的确令人雅趣盎然。”张之明似乎也有几分快意。“你注意到没有?映在水库里的山林倒影,有的地方比直观山林还要清晰。这是为什么?”
郑涛想了想,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观察任何事物,不仅要正面直观,还要注意观察它的侧面和反面;二、就事论事,这水库的水很清……嗯?清水养鱼……”
张之明不置可否地笑了,见郑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说:“不用想了,‘水至清则无鱼’。他之所以‘清水养鱼’我们进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茅屋里,一位脸膛黝黑的中年人,坐在一条三只脚的长凳上,手里拿着酒瓶,正在独自饮酒。他坐在两只脚的这一头,一只脚的那一头凳面上放着一碗小鱼和一碟腌菜。他正仰着头举起酒瓶准备喝酒,见张之明和郑涛两人走进茅屋,连忙放下酒瓶,带有几分酒意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张之明见他将酒瓶放在地上,显然是怕三只脚的凳子歪倒双手才去掇鱼碗和腌菜碟准备起身,连忙上前用手示意,“不必客气,你继续喝酒吧。”见他准备掇碗、碟的手缩了回去,笑着问:“你不认识我俩,怎么就知道我俩是朋友而不是仇敌或坏人呢?”
“我一向与世无抗,与人无争,哪有什么仇敌!?”他坦然的笑着说,“至于坏人,歹徒嘛,他们要的无非是财。我相信,他们只要到这里一看,就会发现自己找错了地方。我司马穷白,一穷二白!”
张之明笑着微微地点了点头,“我们今天找你,想了解一件与你有关的事情……”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了证件,递向司马穷白,一面自我介绍,“我俩是公安局侦查科的,我叫张之明,他叫郑涛。”
“哦,早有所闻:侦查科刑侦股张之明股长是一流侦探!久仰久仰!”司马穷白仰着头喝了一大口酒,喝罢将酒瓶放在地上,将凳上的菜掇在手上,起身时凳子歪倒。他将菜放在锅台上,向张之明和郑涛挥了挥手,说:“走到门外的岩石上坐坐,坐下来谈。”
三人出门,在门前一处露出地面的岩石上坐了下来。“我想了解一下,你家那幅出自乾隆手笔的什么图,是怎么回事?”张之明开门见山地提起话头。
“那……图?”司马穷白惊疑地,“怎么还提这已远去了二、三十年的故事呢?”
“豹山镇前几天发生的一起抢图杀人案,你该听说了吧?”郑涛一字一顿地问。
“抢图杀人?”司马穷白微微地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近几天我没出这山坳,怕是外面打起了世界大战,我都不知道。”
对司马穷白这句无可厚非的话,张之明付之一笑。“那幅图,是哪里来的,是一幅怎样的图,可以讲给我听听么?”
“这幅出自乾隆手笔的‘弘历兄弟图’,是我祖上自乾隆那时起,近两百年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司马穷白吃力地回忆着,上溯到他的少年时代,”我父亲临终时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