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婆子那天陪着田问山吃完素斋,又去冷梅园看万喜,这才去的。
那天稍晚些时候,田问山将陆彦卿叫至外书房,先问了些生意上的杂七杂八的事,而后话锋一转,问他可想过成家立业,陆彦卿答说,母亲身体有恙,一时无暇顾及。
田问山微一沉吟,又问他以后要作何打算,可是还想上京应试,考个出身的么?
陆彦卿答说,母亲病重,不宜远游,是以没有应试的打算。眼下所求者,无非是想不辜负田问山的栽培,将田府的生意打点好,那些个书啊经啊的,暂时只能先抛一边了。
田问山也是出仕不成转而经商的,个性里有三分清高劲儿,认为就算是商贾,亦不可不懂诗书,陆彦卿与他类同,于出仕一途,千辛万苦却苦而不得,这是造化弄人。但陆彦卿倒从没怨天尤人过,到田府做西席时,就一心一意地想把左辰教导好,等田问山把田府内外事务交给他打理时,他又一心一意地要把田问山交待的事做好,事事都是办得利索而有分寸,是个踏实、端方又心思沉稳的人物,如是加以栽培,何愁不会成为一代儒商?
且,在他返家之前,陆彦卿与万喜多有接触,他也多有风闻,说女儿对这位西席青眼有加,若是如此,这两人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乔婆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在万喜的婚事上,田问山有峰回路转之感,登时把各种愁绪都抛开了。晚上让厨房备了酒菜,就招了陆彦卿同饮,想着这门亲事,应是万无不成之理。
田问山心里有了计较,他打算将左辰棺椁送入齐云塔后,就给万喜招婿。
……
万喜自是不知她的婚事落在乔婆子一张嘴上。一门心思只想着感激裘夜翎,回到房内,急叫谚儿去找采明,想让采明去裘夜翎府跑上一趟,偏采明不知跑去哪里,竟是没有找到。
在房里只坐了一会儿功夫,乔婆子来了,说了些短长,送走乔婆子,谚儿笑着端了个银盘进来,银盘上堆着七八个青黄麻皮的果儿。
万喜看着就知这是青柠,不由笑道:“你这事儿办得倒是利落。这东西船老大手中就算有,只怕也并不好寻,你竟找了这么些个来。”
谚儿挑了一个递到万喜手里:“的确不好寻,我找了几十个船老大,统共才得了这几只。”
万喜将那东西拿在手中仔细打量,外表与桔果极像,只是皮更糙些,果子更硬些:“咱们该放个话出去,说田府要这个东西,让船老大们顺水行船到安宁时,再捎些来。”
谚儿取了银刀,挑了一只卖相佳的青柠对半剖开,又学着云蜜那里青柠泡在茶里的样子,仔细将果子切了片,听万喜如此说,一愣:“泡茶喝,几只就好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万喜执着银箸,慢慢夹起一片青柠,凑到嘴边轻轻一吮,汁液蹿入口中,酸!酸得她心间一悸。万喜眉头一皱,将那东西吐掉,用帕子擦着嘴道:“这个你不用管,只管放话出去,说有多少田府都要。”
谚儿答应了,切完青柠,就要去泡茶。
万喜笑着卷了袖子,将腕子戴的几只玉镯子除下,在妆台上放好,返身回来道,“这事儿须得我亲自做才好。”说着就净了手,仔细拿帕子擦了,从博古架上,拿了只黄金锻泥的紫砂壶,又从五彩朱雀盖罐里,取了三月摘的时新青茶,勺了些门前梅花井下的甘泉水,就此配了,谚儿取了青花瓷的小茶炉来,架上壶,慢慢等那水沸了,茶香四溢时,取壶下来,第一遍未喝,尽皆倒了,第二遍复又滚沸,万喜才轻轻揭了壶盖,丢了片青柠进去。闷了一会儿子,取了两只黄金锻泥的盅子来,将那茶盛了,万喜端起来,微微一品,就将那茶盅一搁。
谚儿见万喜盯着那壶茶沉默不语,就也倒了点,一饮而尽。很快就啐起来,“怎么竟是这样的寒苦?”
万喜点头:“寒苦就对了。咱们在云蜜那里求来的青柠茶,是用祁门红茶泡的,那祁门红茶,本就味甘,且有个温吞憨厚味儿在里面,配这伶伶俐俐的酸果儿,恰是提点精神,味极妙了。咱们洛阳的青茶,本就是俨的,又青又苦,配了这酸冽的青柠,只能是嗟哦之水行经霜雪之地,当然只剩下苦寒。”
如是青柠只能配红茶,对万喜而言却无大用,毕竟洛阳只产青茶,万喜家的茶园,也只种青茶的。
谚儿听万喜如此说,立时要收拾那银盘:“不中用就丢了去吧。反正也不能吃。”
万喜望着谚儿,摇头笑道:“就你性急,这茶只煎了一回,何至于就全然不中用了呢?”
谚儿想了想:“茶呢,要么煎着吃,要么泡着吃,煎出来的都这个味,泡出来的又蔫会好?”
“我不是说这个。”
“那请小姐示下。”
“你呀,指派个人去咱们家的茶山,调几个惯会炒茶的农人来,我自有用处。”
“炒茶?农人?”
万喜笑着点头:“是呀。要炒茶炒手艺最老道的那几个。”
谚儿琢磨了半日,似乎是悟出些万喜的心思。自出了屋去叫小厮不提。
……
万喜想着送左辰入齐云塔安棺一事,复又将脱下的镯子套上,收拾整齐了,到田问山房里,将父亲的心意问了一问。
田问山的意思是秘密押棺自不可穿丧服,但进入白马寺内,跟去奴才并着父女俩,少不得要给左辰戴孝,是以丧服是要备下的,还有白马寺许了这么大一个人情,自是要还人香油钱,那米粮、僧人衣服鞋袜,都是少不得要施舍些的,这些事体,具是该归着内府办理,最近田府内府的事,一直是陆彦卿在办,田问山派人叫了陆彦卿来,当着万喜面,吩咐了事宜,陆彦卿答应了,说,他会并着牛恩去打点。
陆彦卿在洛阳城西,靠着田府的街上,赁了一处房舍给母亲住,他自己在田府,还有一处住所,是挨着田左辰原来所住的移怡园的一个跨院,叫恕斋,陆彦卿回到恕斋,这就差人去叫了牛恩来。将此事与牛恩一说,牛恩想着,少爷出离生死海,上了万善慈航,老爷了却了为儿子谋个好来生的心事,他也不必再为僧人塔的事跑腿,竟是一举三得,自是连声说好,并着高念了好几声佛祖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