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味儿,那个味儿,全都不是她想要的味儿。
让谣儿把那玲珑罐抱走,万喜沉吟,于茶一道,她自认是门外汉,调来调去的不得其法,好在她一向平和,不会高看自己,认为单凭自己,就能调了什么好茶出来。田家茶山有专斯此道的茶农,那些人才是茶中能手,有人可讨教,万喜是不会端着身份清高的,只等明日叫了茶农来,看看他们如何说便是了。
谣儿将屋里收拾利落了,反回身来问万喜:“小姐不是说要裁衣吗?我叫了针线娘来,这会儿子在屋外立等着呢,这就叫她进来吧?小姐是穿着这件见她,还是再换件衣服?”
“就这么见吧,都是女人家,我倒不必穿什么大褂大襟。”
谣儿领命去了招了那柳娘进来。
万喜端坐在堂上,将那柳娘一看,大约三十四五的年纪,脸子长得还算整齐,身上一套浆得极干净的布衣布裙,单髻用根银钗挽着。
头面儿看着不讨人嫌。
万喜看着点点头:“你是新来的吧,我瞧着面生。可见过秦婶子不曾?你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柳娘往上万福:“回小姐的问话,我是去年年初进的府,秦婶子见过了,多亏她肯提点,才能进到贵人身前来。我夫家姓李,娘家姓杜,我叫柳娘。”
柳娘。
万喜正端着盅子喝茶,一下子把盅子撂了,取了帕子来一边慢慢拭着嘴,一边细细打量着柳娘。
这名字烂熟于胸的,不就是那个把她随身的玉佩,送给龙云寺僧人,才让她冤死的女人吗?
她上一世倒是记得府里有这么个人物,但脸面一直没有对上。原来这柳娘是个精于针线活计的,那就难怪了,她上一世闲暇时候多,又生性节俭,衣服不多,需要时,带着冷梅园里的几个丫头,自裁自作,倒是不怎么麻烦府里的针线娘,是以,才只记得个名儿,却对不上脸。此时见着了,自该仔细看看。
看了半晌,咳了一声,垂下眼来,道:“柳娘,我记着你了。你上前来量身量吧。”
柳娘将万喜的身量量了,退开几步道:“料子适才谣儿姑娘已经拿过去了,要什么样子,谣儿姑娘也交待过了,我这就去剪了缝好,大约一日后就得的。到时再给小姐送来。”
万喜点点头,就叫谣儿送了柳娘出去。
等柳娘出了院子,天已经黑透了,谣儿取了只灯笼来,在前面给她照着路,要送她回去。柳娘哪里敢让谣儿送?只抢了灯笼来道:“我自回去就行了,姑娘止步。小姐今日神色不好,姑娘回去侍候便了。”
谣儿听柳娘如是说,想了想道:“哪里神色不好了?今儿一天,又是说玩笑,又是拿果子做耍子的,极是高兴的。”
柳娘一愣:“可适才,我明明看着小姐的眼神……怪吓人的。难不成是我哪里做错了,得罪了小姐?”
她这一说,嘴唇就白了些,谣儿瞧得仔细,不由笑道:“你这人想来是绣娘做的久了,心思也比别人细密,我们小姐是再仁慈的一个人不过,平日里再不动怒的,你适才进去只说了两句话,如何就能让你给得罪了?”
柳娘听着神色稍放开些:“如是如此,那便好,那便好。”
说着自去了。
谣儿回转到房里,看着万喜一手捏着剪子,一手提着灯笼,站在一株秋海棠前剪花枝。谣儿将那灯笼取过来高高举起,就将柳娘的话说了,说罢道,“这人是个会乱想的,居然会说小姐你神色不好。”
万喜看了谣儿一眼,下刀将那一枝旁枝剪了才道:“她不是乱想,她是眼力极好,这人,倒是个细法人呢。”
谣儿一愣,将万喜打量了打量:“小姐,莫不是,被那人说中,你今日心里的确是不痛快了?”
“是啊。”
“为了什么?”
“为了……”万喜想了想,苦笑:“为着什么呢?大体是为着见着了一位故人,且可以预见,这个故人在不久的将来,会伤着你,暗害你吧。”
“预见?”
“对啊,适才本小姐夜观天象……”
谣儿本来还担心着呢,这下被万喜逗笑了:“小姐什么时候也学会看星象了。小姐说预见有人要害你,那还不快除了那人去?”
万喜举起手中的剪刀,看了看,这东西,是她在柳娘进屋时就想拿的。她人坐在椅子里,可心思却想着,用剪刀划开了那人的喉咙。
血喷涌而出的感觉,没人比她更清楚,像是一条不声不响的河,突然间翻腾咆哮,赤而热的向前奔涌。
柳娘出现在她眼前,她唯一想的就是持刀。再不然打她几十大板也是成的。她心里憋屈呀。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要忍耐?
在遣走柳娘后,她拿起剪刀,站在星空下,面对着枝蔓舒展的花枝,在剪掉第一个枝子时,她突然想起,柳娘的出现,让她想到的不止有剪刀,还有正觉的声音,那个声音正在说,今世杀业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许就是那个声音,让她才没有一剪刀刺穿了柳娘的喉咙,她是听了那人的规劝吗?不,绝不是,她只是在想,这世上最琢磨不透的就是人心。
柳娘为何要害她?是人糊涂懦弱,纯粹听命于陆彦卿、李素素,还是为钱,想贪些蝇头小利?又或者被李素素捏住了错处?定要害了主子以求自我保全?
不得而知。
知道的只是,她与柳娘,是极没有关联障碍的。
没有关联障碍却暗算了自己?
这人的心思,就如能开出不同花朵的花枝,千变万化,就算重活了一回,看到仇人,她对仇人的心思,依旧无法分辨。
这一世的万喜,自认不再一味良善,但却也不愿仅凭一时之气,就对仇人喊打喊杀。
于是暂且就由柳娘去了。
该怎么对付这人呢?放过她是万万不可能的,打那人几十板子,万喜印酢趸甘,到底要怎么做,她还得好好想想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