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的雪向来留不长久,今早晨一看,地上是湿漉漉的泥泞,不见一星半点的白色,若是睡得早睡的沉的人,只会觉得昨夜下了一场小雨。
童静柔在钻儿搀扶下步出清幽阁,前边是王妃派来引路的小厮。那小厮在前边快步疾走,不时还语气不耐的回头催促二人快些,似是怕耽误了时辰,上头责罚。
钻儿皱了皱眉头,刚想教训这个不懂礼数的奴才,却被静柔一把拽住,只见她冲着钻儿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二人快步跟在身后,雪白的裙摆被溅起的泥点子污成了黑色,绣花鞋早已是透湿。二人在小厮牵引下至了正厅,只见厅内众人神色微敛,气氛严肃。同上次一样,端坐在上的依然是赫连桀同他的小王妃,宋玉瑶同卫饶分列在侧,只是比上次多了赫连晟和荣亲王夫妇。
赫连晟皱着眉头瞅着她,本就浓黑的眉毛现在更像两只竖立着的毛毛虫;赫连言翔冲她略一颔首,尔后又低下头,继续拨弄手中的青瓷碗,倒是五王妃,尚能冲她柔柔一笑,只是那笑里有些许牵强和担忧。
静柔略略打量过,屈膝扣礼,一一问过安好,王妃才道“召妹妹前来是因上次的事将军要给个结果,念着妹妹是外乡人,父母亲人皆不在旁,遂请了荣亲王夫妇来予见证,莫叫有心人听了去,说咱们将军府欺负人。”
童静柔轻轻撇唇,并未吱声。合着这屋里上上下下都是赫连家的人,就是欺负了,又能如何?她自小在宰相府长大,见惯了母亲与姨娘们的勾心斗角,机关算尽,而子嗣间的争宠更是常有。她母亲之所以能稳坐正宫这许多年,她童静柔有幸能被选为东宫王妃,这其中的算计手腕又岂是一般?
她不傻也不笨,看得出这些人对她都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只是她早厌倦了这样的尔虞我诈,你整我夺,只想寻一寻常男子,过着普通日子,一携白首。而她何其不幸,遇上的竟又是这样足以撼动天地的男儿。她也曾惧怕,犹豫,心里怀着千般的不甘,在他怀里欲拒还迎。那是她对未来的渴望和挣扎,她不愿再漩在这宿命里纠缠。今日的事,说白了,最坏也不过撵她出府,送去中州。中州如若嫌她是个逃妇,大不了再原封不动遣回东国,她父皇也大不了一下震怒,将她收禁冷宫之中,从此与世隔绝。
与她又有什么损失?
只不过比料想的少了一位赏心悦目的男人,而这又有什么相干?
想到这,童静柔不禁抬首看向高位的男子。只见赫连桀双唇紧闭,没有意思言语,一只手不停的把玩手中的白玉扳指,茶几上放着的茶却连动都没动。
“童妹妹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怎会被咱们欺负?虽然妹妹不曾说,但观这气派便知系出名门,若是道出个所以然,搞不好还是个皇亲国戚你,那咱们罪过岂不大了?”宋玉瑶娇笑着在一旁说着风凉话,言语犀利不留余地。
五王妃蹙了蹙娥眉看向静柔,见她仍只是定定的站着,没有半分要争辩的意思,心里的怜惜就更添几分。她也不理宋玉瑶,只关心的问静柔“进来可还好?”
静柔感激的点头笑笑,却听一旁的赫连晟怒道“看看,看看,哪家个夫人小姐连裙裾上都是泥点子的?想必刚才来时让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撵了!”
方恬儿闻言吮了口杯中茶,道“让这么一屋子人等一个,确实没这样的道理。”言外之意是,撵了又如何?
赫连晟气的脸色紫涨,这小嫂子进府三年来,他从未与之红过脸,这回却险些要忍不住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堂上快要炸开了锅,却不见赫连桀吱声。
他充耳不闻的端坐于上,双眸紧紧的盯住童静柔,他视线冰冷,静柔不能从中探出任何信息。良久,待众人都吵累了,他才幽幽开口,别的没有,只一句,冲着静柔“是你不是?”
静柔坦然的迎上他的视线,下巴微昂道“不是。”
他语气神态皆不变的再问一次“再问你一遍,是或不是?”。
“不是。”她仍旧答的干脆坚定。
他忽的收了手中扳指,取来一旁茶碗,轻轻的饮了一口,缓缓道“我信你。”
此言一出,宋玉瑶第一个坐不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拔尖了声音道“将军,怎可这么轻易的就信了她?”
赫连桀眸似寒冰,直直的盯着宋玉瑶,一字一句道“我的决定,你敢质疑?”
那宋玉瑶浑身一颤,见赫连桀真的生气,吓的慌忙扑倒在地,垂首啜泣道“瑶儿不敢,瑶儿只是······”
赫连一扬手,怒的将手中茶碗掷了出去,瓷器碎落的声音惊的众人皆是一身冷汗。
方恬儿赶紧从主座下来,屈膝跪在赫连桀身前,替宋玉瑶求情道“瑶妹妹无意冲撞将军,她只是希望将军能秉公办理,还故人一个交代!”她万万没想到,赫连桀竟然为了这个女人发这么大火,平日里赫连桀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破天荒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碎了最爱的翡翠茶碗,可见童静柔在他心中分量。
“交代?难道你要我杀了眼前女子,给郁震澜报仇?”别人不知,可她方恬儿知道童静柔身份,若她在北冥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只怕东国与中州那里都是过不去的。赫连桀心里清楚,自己这王妃言之凿凿要秉公处理童静柔只是怕她日后威胁自己地位,而她也太小看自己身边的男人了,他赫连桀岂容她兴风作浪?
“恬儿怎敢,恬儿只是·····”未等方恬儿说完,赫连桀便伸手示意她噤声,起身走到童静柔身前,直视着她如水一般的眸子道“童静柔继续禁足西苑,东苑之地不得踏入。”说完,大踏步的头也不回的步出正厅。
厅内各人五味俱全,赫连晟为静柔能够安然度过欣喜万分,五王妃更是急急的拉过静柔来,柔声安抚。而宋玉瑶和方恬儿,一个气的媚眼横扫,一个冷着面孔,一声不响。卫饶像个没事人似的上前去扶宋玉瑶,却被她一把甩开“走开,刚才去哪了,见我和王妃落难怎不见你出来?难道你也要同那贱婢一处?”
卫饶嚅嗫着,不知如何还口,此时静柔却道“二位姐姐不必猜度,静柔自幼家教女子实该温驯谦恭,我步步退让可姐姐步步紧逼。静柔只是一个弱女子,若为保命,也只能一搏。”她见方恬儿脸色变了变,又道“姐姐自来恭驯,又怎能为了我得最将军?今日的事且当记个教训,这府里的女子再怎么聪慧夺目也须要敛了锋芒的。将军说好,那才是好!”
话说完,静柔向王妃柔柔屈膝,又感激的望了望赫连晟和赫连言翔,尔后领着钻儿沿来路回清幽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