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兰正蹲在灶台前，用竹筒朝里面吹着气，三月春雨多，伙计张家小子老爱忘事，厨房要烧的柴火被小雨淋了通透，幸好昨天还有些省的，木柴带着湿气，发出沉闷的噼啪声，黑烟窜了出来，熏得她泪水直掉。
估摸着时间了，季兰把葱姜都放了进去，葱姜可是好东西，不贵，易种，可比得过世家大族的细盐，细盐可不是她这种穷苦人家能用的，又不是富家大户，平时除了客人要求，或者伙计做工做得累了，她才会多多少少放一点，她是个会家计的女人，懂得什么叫省吃俭用。
瓦罐的细盐都是这么久才省下来的，她自个不舍得吃，除了吃晚饭的时候放一点，平时都是放那种海水晒干的粗盐。另外几罐却是本家大少爷给的，她也没有用，终觉得用了心里有些不舒服。
锅里蒸着一条约莫两斤的大鱼，那是怪人带回来了，说起怪人，又叫怪人了，她有些懊恼，都怪宝儿，总是嚷刘家后生做怪人，说着说着，连她这个做娘的都不知不觉叫上口了。
鱼可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吃食，鱼肉鲜美，鱼汤香甜，季兰记得上一次吃鱼还是因为要给宝儿补身子，自己被宝儿吵得烦了，才吃了一点，想不到怪人说出海钓鱼，还真被他钓到一条大鱼。
锅盖被热气撞得砰砰作响，几滴热水从大锅里溅了出来，落到了小媳妇手背，季兰连忙用嘴吹了吹气，找了块湿布揭起了锅盖，夹着鱼香的热气升腾而起，引得她的喉咙揉动两下，偷偷咽了口吐沫，季兰拿筷子，轻轻撕了一小块鱼皮。
又绵又甜，小媳妇的馋虫被勾起了。
“还是等宝儿和刘家后生回来再一起吃吧。”季兰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舍的放下筷子，然后拿出了一个大盘。
莫要误会了，小媳妇这是要给伙计的呢，鱼有两斤重，她和刘家后生三个人吃是能吃的完，只是她一个做老板娘的，自己一个人吃却有些不厚道，伙计们帮客栈做工，对他们好点也是应该的。
“哟，掌柜的，今天莫不是过节？吃鱼呢。”沿路有回院子的伙计见着了，打趣说。
“是刘家后生在海边钓到了，两斤重哩。”季兰笑眯眯的回答：“大伙也累了，这些都是给你们的，等下一起回内堂吃呐！”
“这、这如何是好？”伙计有些受宠若惊，都是厚实人，吃顿肉在城里算不上什么，鱼肉却是不同的。
这年头有船的都是世家大户，老百姓守着农田，哪有机会吃那什么子鱼嘛，那都是当官的大人物吃的东西。
劝了一会儿，季兰把鱼送到了内堂，又张罗着煮了几个小菜，让伙计们吃着先。也幸好是3、4点时分，客人不怎么多，伙计们去吃饭了，季兰也回到了柜台。
模模糊糊的人语从内堂传进来，大多数都是伙计在夸季兰好人、心善之类的话。
季兰笑了笑，心里有些暖暖的。
在客栈忙了一会儿，伙计们很快就出来了，估计是不好意思她一个人在忙，他们却在海吃海喝吧。
清脆的人声从外面传了过来，惊醒了正在结账的季兰。
“子谦哥哥，那小丑鱼真是五颜六色的吗？那珊瑚又是什么东西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糜家就有很多珊瑚，都是人送的，很好看哩，就是闻着味道有点臭。”又有一陌生女娃娃的声音，声音很是悦耳：“怪人！呐呐，你说的那个骑着西域白马的王子，有你好看吗？”
被问的人含糊的答了几句，好像很不好意思。
“我家闺女。”季兰对客人笑了笑，赶紧找钱。
这刘家后生是她收留的，20出头，样子长得不像浑人，白白净净的，像读书人。听他说是在路途上和家人失了散，又兼银钱被贼人抢走了，季兰心善，又可怜他失了依靠，就把宝儿那间房让给了她，那间房宝儿不肯住，总是要缠着她才肯去睡觉，她一个女人家，又不是什么少奶奶，和女儿挤挤，让那人住也对得起道义。
本来季兰还担心他不是个好人呢，她娘亲说过了，知人口面不知心，她和宝儿两个女人家，若是碰到贼人了也没有反抗的能力，被抢了银钱那倒没什么关系，但要是那贼人心歹，糟蹋了宝儿，那季兰……她不敢想象。
不过后来，季兰却放心了，她没读过书，也识不得几个大字，但这看人，她却不会眼花，她一个寡妇把宝儿拉扯到现在，那刘家后生是不是个歹人，她还能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
“季兰姐！”刘瑜拉着两个萝莉，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客栈。
等季兰找完钱了，刘瑜才走过去，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的道：“我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他把手里拽得紧紧的玉镯拿了出来，那是糜丫头给季兰的礼物：“这是糜丫头给的，喏！”
那玉镯晶莹翠绿，光润圆满，是刘瑜和糜丫头选了很久才选出来的，本来宝儿摆着手连说不可以收这样的礼物的，糜丫头却双手叉腰，大发雌威，说你不收就不是给我这个当姐姐的脸，就是不把我当最最亲的姐姐了，又兼刘瑜在一旁劝说，宝儿最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刘瑜这样说，是因为觉得季兰一个成熟御姐，平时却根本没打扮过，顶多插个木钗子什么的，简朴到不能再简朴了。
季兰吃惊的望着刘瑜手里的玉镯，又仰着脸仔细瞧着刘瑜，还有他拉着的那个小姑娘，刚才还没注意，现在季兰发现了，这刘家后生出去一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回来，手里还拿了个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才能有的玉器。
“你、你这是……”季兰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瞪着这拐卖儿童的刘家后生，似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了，季兰偷看了眼客栈，见伙计没注意这里，才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道：“她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娃娃，你把她带过来是什么意思，还、还勒索……抢了她的玉镯，你是想被人乱棍打死吗？”
她倒把刘瑜吓了一跳。
刘瑜一愣，和宝儿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季兰在说什么，等刘瑜想通了季兰话语的意思了，他顿时傻眼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刘瑜手脚并舞的解释着：“这是糜贞，是宝儿的姐姐，不、不，她是糜家的大小姐，是你的侄女！”
说太急了呛到了，刘瑜咳嗽得脸颊通红，差点连肺都吐出来了。
“糜家大小姐？糜贞……”季兰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她倒知道自己是误会刘瑜了，白净的脸红得很：“宝儿，是这样的吗，她是子芳的妹妹吗？”
“是的，娘。”宝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自家娘亲和刘瑜都有些奇怪，她的眉头皱着，语气也有些别扭。
倒是那一开始死活躲在刘瑜身后的糜贞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嫂子，我是糜贞，是你的侄女，二兄是子芳，大兄是子仲。”这丫头不知羞，摇头晃脑的，就把自家兄长的表字说了出来，好像自己是做那长辈似的。
“这……”这话说出后，季兰马上傻了眼。她左看看刘瑜，右看看糜贞，顿时尴尬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糜丫头，你不怕我告诉你二兄么？”刘瑜不想季兰太过尴尬，蹲下来，恶狠狠的恐吓着糜丫头：“要是他知道你直呼他表字了，定会把你的小屁股蛋开花。”
“他敢！”糜丫头却不怕，扁平的胸脯一挺，雌威凛凛：“他要敢打我了，我便告诉爹爹，定要爹爹追着他满院子跑。”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见预期目标达到了，刘瑜便不招惹这萝莉了，伸出手，摸了摸她手感颇好的脑袋。
“莫要弄乱我的发髻儿！”糜贞不满，捂着头，朝后一跳，然后对刘瑜做鬼脸。
“季兰姐，她是糜家大小姐，也是你侄女，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刘瑜转过头，对季兰笑道：“今天特意带她来认亲的。”
“是这样吗？”季兰局促不安的抚了抚并不散乱的鬓角，头低低的。也难怪她会紧张，换了谁弄出这样的误会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本来就很可爱，爹爹一直都说我家贞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了。”糜丫头兀自还不服，嫌走累了，提着裙子坐在了客栈的椅子上，小嘴嘟得老高：“便是我也这么觉得的。”
不仅是客栈的伙计还有刘瑜，这下，连季兰也被逗笑了。
“后堂还有鱼，我给你们盛点。”她说着，就往院子里走。
“季兰姐，我来吧。”刘瑜连忙跑过去拦住了她，语气很轻：“你的手受伤了，不应该做太多粗重活，还是让我做吧！”
这伤是上次季兰“教训”子芳弄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肉做的，傻傻的就去抢糜芳的剑，后来受伤了也不说，过了会还是刘瑜自己看见她手里包着白布，一想，就想起了糜芳来的那天，让他内疚得不得了。
“我不累。”季兰摇了摇头，轻轻从刘瑜手里抽回了手，似是见刘瑜神情有些不对了，小媳妇笑着，问：“出去玩耍可过得开心，宝儿去到糜家，没调皮吧？”
“没有，糜家老太爷很喜欢她呢，说又多了个漂亮的闺女。”
“你比宝儿大，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一定要纠正她，不要让她学坏了！”
“你放心吧，季兰姐，宝儿要比你想象的懂事得多，不用我说的。”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