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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卷十一(2)

毛清士上舍际盛,江苏宝山人也。尝师事钱辛楣詹事。综贯经史、词章、金石,尤邃于形声训诂之学。所著《说文述谊》二卷、《说文新附通谊》二卷,并刊行世。上舍自序谓:“《述谊》者,述许君之谊,并述所闻于詹事之谊;而《新附通谊》则詹事命为之。”武进李申耆庶常尝序之,以为“确凿可依据,读之终卷,向之所疑滞,涣然冰释”,洵不诬也。上舍以应顺天乡试,于乾隆五十六年卒于京师。上舍之父海客州牧大瀛,以儒学生充四库全书馆誊录,议叙,历官四川简州知州,以死战殁于达州白莲教之乱。故上舍之子生甫骑尉岳生以荫得世职,寻改儒学文生。上舍卒时甫晬,比长能读父书。材识亮敏,内行淳笃,殚心纂述,勤学自奋,声音、训诂、名物、度数、天文、舆地、律吕之学莫不通晓。已刊行者有《休复居文集》六卷,其《嫂叔无服议》、《秦三十六郡说》、《释柹》、《释肇》等篇,皆援据赅博,持论名通,足以羽翼经史。又以《元史》厖杂,拟别为论譔纪、传、志、表,于以正其疏舛讹谬,书成当不后范蔚宗、欧阳修二家,惜仅成《后妃传》、《公主传》二卷,附刊集末。亦工诗,有《休复居诗集》六卷。

郑浣香明经复光,江南歙县人也。博涉群书,尤精算术。少贡成均,游京师,与程春海侍郎、何子贞先生、陈颂南侍御、苗先麓、张石洲两明经友善,互以文学相砥砺。后游粤、游滇、游陇、游晋。道光癸丑之夏,复游京师,尝介吴敬之上舍访之,年已七十四矣。一见如故,赠以所著《割圆弧积表》、《正弧六术通法图解》,并出旧藏半规仪、铜数尺及所著《镜镜詅痴》、《费隐与知》相示。其《镜镜詅痴》专言算法、镜理,张明经已刊入灵石杨氏《连筠簃丛书》中。其《费隐与知》[1][1]书名当作“《费隐与知录》”。二卷,共一百七十余则,凡天地、日月、星辰、风云、雷雨、霜雪、寒暑、潮汐、水火、冰炭、饮食、衣服、器皿、鸟兽、虫鱼、草木之理,怪怪奇奇,或以他性而殊,或以地形而变,或以目力而别,君皆推本说之,明白坦易,如指诸掌。君与汪莱孝婴同里,而与东吴李锐四香相善。汪、李名日益著,而君远逊之,以君性沉默,不欲多上人故也。其《费隐与知》中与经义相涉者,其说《周官》“土圭测深”云:“或问土圭测景以求地中,日南日北限以二极,无疑义矣。至于日随赤道东升西没,无可限也,何以云日东日西乎?曰《周官注》云:‘如偏东于土圭,如日之将夕,是地于日为近东;如偏西于土圭,如日之将朝,是地于日为近西,皆不得中也。’此是顺文为解,而‘偏东于土圭’、‘偏西于土圭’二语竟无意义可寻。”

又云:“近东者多风霾,近西者多阴雨,于本经外,因风增霾,因阴增雨,似亦疑其未为的训,故于日夕日朝上加两‘如’字,作譬况之词。又因风与阴未足形不中之害,故增‘霾’‘雨’二字。按今广东地最偏东,气候四时多雨;甘肃地最偏西,未闻多雨也。鄙意《周官》‘日南’、‘日北’四句是泛论,当求地中之意。而‘日南’二句是主,‘日东’二句是带言。不可不中之意,谓人之居室,亦宜于得东西南北之中,非测地正文也。下文‘日至之景,尺有五寸’,方是求地中之法,故即接云‘谓之地中’,更不复率带‘东西’字,可知天地四句,则推言地中之效。然‘东西’二句又实非泛设也。盖以居室之向明言之,造室者必宜南向,不可偏东或西。若向偏东,是日出近东也,必日没西北,夕阳反背则有寒气侵砭,故曰‘景夕多风’也。原注:上言景长景短之弊,此言景夕,正谓未申以前尚可耳。若向偏西,是日入近西也,必日出东北,朝暾迟来则觉室陬深晦,故曰‘景朝多阴’也。”原注:言景朝者,亦谓辰、巳以后犹可耳。如此解似觉字字著实矣。

其说《春秋》“恒星不见”云:“或问《春秋》‘庄公八年,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1][1]此说当在《春秋》庄公七年,原文如次:“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注云:‘日光不以昏没,今谓落星;非星,是火土气。’西法又言‘日入地十八度则黑’,毋乃与经异乎?曰:经虽志异,然经传皆无日光不没之说,传止言夜明,盖火土之气将然,故先成光,而夜为之明。迨至中夜则然,而下坠如星,故言‘星陨如雨’。云星者,因其似而名之,倘果真是言星,岂无一二恒星缺失当书者乎?至‘日光不没’,则注之失也。孔子据事直书,无由知西法;西人自鸣其学,无由知说经。今以西说解经,实四达无碍,敢诩说经有功,姑以证西说之非无稽耳。”又问“如”、“而”古虽通,然“星陨如雨”言多也,直作“如”字解岂不明显,作“而”字解何也?曰从《传》也。《传》曰“与雨偕也”,则当作“而”字读矣。且作“如雨”则是无雨而为况譬之词,乃词家形容之法,非《春秋》据事直书之体。况左氏亲承圣教,当是星与雨偕必是流传实事,岂能舍传说经乎?夫星能偕雨不灭,其陨之多亦概可见矣。

其说《周官》“改火”、“出火”云:“或问《周官·司爟》,‘四时变国火,以救时疾’,谓春取榆柳之火,夏枣杏,季夏桑柘,秋柞楢,冬槐檀,取五方之色。而疏言‘枣杏虽赤,榆柳不青,槐檀不黑’,其义未明[1][1]“其义未明”,疏文原作“其义未闻”。。又‘季春出火’‘季秋内火’,注‘郑铸刑书,火星未出而出火,后有火灾[2][2]原文作“郑人铸刑书。火星未出而出火,后有灾”。

[3]此引《周礼·夏官·司马第四》文有脱漏,原文如次:“司爟掌行火之政令。四时变国火,以求时疾,季春出火,民咸从之。季秋内火,民亦如之。时则施火令。凡祭祀,则祭爟。凡国失火,野焚莱,则有刑罚焉。”。又‘凡国失火、野焚莱,则有刑罚焉’[3]。疏‘二月后擅放火则有罚’,辑注‘季春,建辰之月,火星始见,故使民出火,虽烈山焚莱亦可也;季秋,建戌之月,火星始伏,故使民内火,虽铄金焚薙亦止也’,其详可得闻与?曰:古者取火于木,其术甚艰,不得不蓄火种。火以种传,不能无陈,恐郁而生毒,故每时一改,以救时疾。今取于石,性不可知,然每日一新自无所害。北方用煤,不能不陈。南人初至,多发煤毒,亦陈火之弊也。幸北地气寒,稍能耐之。原注:试观吸烟者,用五六寸管,在南方或生齿牙之疾;在北方则人人用之而无害,是其证也。且煤炉易坏,亦未有经久而不改火者。至于改火之木,或取其色,或因其性,义有所属,斯已耳,固可不必穿凿矣。若夫出火、‘内火意,古人民析民隩之制,寒则室处,热则露处。用火亦因之,火星未出,民犹聚室,而用巨火冶铸,故火气郁而感召成灾。当出火,则烈山焚莱亦可,所以宣其郁也;当内火,虽铄金焚薙亦止,所以防其郁也。’”

其说《考工记》“倨句外博”云:“或问舟用竹篙,其端一尖一钩,名曰挽子。钩,所以挽固也;尖,所以牮。直前岂不得力,乃无不斜出者,何也?曰:此《考工记》‘冶氏造戈,倨句外博’之说也。戈以援刺敌,刃不向前则不得力。以胡钩敌,太弯向内则不得势,所谓已倨则不入,已句则不决也。原注:不入者,刺不得力也。决犹决断之决,谓一钩即得,百不失一也。然所以必倨句外博者,未经指明。盖胡既旁出,则斤两偏重,用之不能称手,故令援稍外博,则斤两偏重之势稍杀也。故先言‘已倨’、‘已句’之病,而以‘倨句外博’一语释之,其不得不然之势,使人于言外领取。迩来古戈出土者甚多,窃尝取数种较之,其倨句外博,无不相准,而其锋端必稍曲向内,犹恐太倨也。挽子之尖斜出,正是此理。曰:冶氏言戟则曰:‘倨句中矩,抑又何也?’曰:戈所常见,戟出土者则未之见。《通艺录》有戟图,谓胡与刺之倨句中矩,则胡与援之倨句外博,是援与胡两边斤两相称,则刺与胡无妨中矩矣。《通艺录》戟图未知果是得见真戟否,或由相其文义相象为之?然形制即未合,其倨句中矩与左右歧出,则确然无疑。”

其说《诗·狼跋》云:“或问《两般秋雨菴随笔》言:狼跋其胡,载疐其尾。”狼,恶兽,奈何以比周公?盖以比四国之困周公,而公则处困而亨云云是也。又言:‘狼遇人先旋绕甚疾,故跋胡疐尾,候人惧方食之。’此说未见所出。且甚疾则与跋胡疐尾语不相比附,以为何如?曰:鄙意狼食人而亦畏人,其性狡猾,故见人且前且却,有跋胡疐尾之状耳。至于所见三狼皆无胡,则《诗》注‘老狼有胡’,当不诬也。”其他论说多类此。

苗夔字仙麓,亦字先路,河间肃宁人也。道光辛卯优行贡生。居京师二十余年,老宿名流,每以文学相质难。又尝佐学幕于江苏、山东。凡学使拔识古学之士,君每乐于襄校云。

博览群书,专为《说文》谐声之学,所著有《说文建首字读》、《说文声订》、《说文声读表》、《毛诗韵订》,共若干卷。咸丰壬子之夏,识君于都门,询以道光中叶艺林佚事,娓娓不倦。又询以所见群书古本,历数无遗,可谓耄而好学矣。其《毛诗韵订》似顾亭林之《诗本音》,《说文声读表》似姚文僖之《说文声系》。惟顾亭林分古音为十部,君则只分为东、支、鱼、真、萧、阳、侵七部。或序其书谓:“昔之言音苦其疏,今之言音苦其密。太密则必有扞格不通之处,不通而变为合韵。类近之说,是无异一堂区为两室,不许其隔垣对语,而许其越户相从也。”又谓:“君笃守亭林十部之说,而于十部之疏踳丩葛者,析疑解滞,首首入贯。盖亭林当椎轮之始,犹旁资众说,不无杂越,君则一以洨长为宗,惟专故精。”云。

其《说文建首字读》订句,长短不齐,有句有韵,又有间句韵、隔句韵,皆据七部以订古韵。尝谓:“今人音读无一不误,皆由魏晋反语大行,讲韵学者徒守婆罗门书,不知寻求仓颉六书之谐声而致。”故所著《说文声订》据七部古音以改《说文》原书声而以为非声、非声而以为声者,共八百余字。而《建首字读》仍取大徐切语,并取《玉篇》、《唐韵》、《集韵》、《韵补》以下诸书之切语与己合者,以订古韵。是虽不信《切韵》,而仍不能废切语也。然其所说亦有精确者。《说文·又部》“尹,治也;从又丿,握事者也”。君谓:“‘丿’当作‘丨’,‘握事’非所谓‘用其中于民’乎?汤执中,立贤无方。丨,古本切,亦声也。后人篆书,但求配偶,妍媚无关声训,岂独一尹也哉!”

《部》:“,进取也,从,古声。”君谓:“古非声,古应占字之讹。《老部》‘,从老省,占声’。宋小字大徐本讹作古声可证。小徐不能通悟,反以古旁纽溷之,非也。姚氏《声系》、严氏《声类》,但以列古下,致使、、递从之字尽入《鱼·虞部》中,非也。江叔沄《尚书集注音疏》凡字亦皆篆从古,此皆所谓袭谬承讹而不知字以声从也。至段注谓‘古在《五部》,在《八部》,当于双声合韵求之[1][1]段注原文作“古声在《五部》,敢在《八部》,此于双声合韵求之。”’。噫!双声犹可,而合韵不谬以千里耶?况古钟鼎凡对敡字多作,无从古者。”

又《穴部》:“穿,通也;从牙,在穴中。”君谓:“牙当作身,身亦声,汉隶身、牙、耳三字无别,此必讹自汉石经也。《诗·行露》‘何以穿我屋’,《说文》‘穿,本亦作,音川’可证。《类篇》、《集韵》皆穿、并收,注‘或从身’,今各本俱脱或篆,此亦灶灶、髨髡、榟梓类也。”

又《鱼部》:“鲧,鱼也;从鱼,系声。”君谓:“系非声。唐张参《五经文字》云‘鲧,《经典释文》或作‘鮌’,《汉周憬功勋铭》‘鮌莫乎涉禹不规’,《古今人表》‘鮌、欢兜欲与为恶则诛’,《天问》‘鮌何听焉’,并作鮌,疑系乃古文讹。”此皆可信之说也。

又君课徒授《毛诗》,悉遵顾氏《诗本音》。独谓:“《小弁》首章,《巧言》末章,‘何’字不能不读‘奚’,‘几何’,即《孟子》之‘几希’。《商颂·玄鸟》末章‘何’、‘河’并从祁韵,《尔雅·释山》注‘临河’,《释文》‘河,或作鱼依反’,盖古音也。顾氏分戈、麻为部,心觉未安。[1][1]清人管世铭作有“元鸟说”,庄述祖作有“玄鸟篇说”,分载《韫山堂文集》卷一、《珍艺宦文钞》卷四,可参考。”

又谓:“《说文》‘林之为言微也’,《春秋说题词》作‘麻之为言微也’,汉儒训诂义兼声,知古人读麻从林,必在支、齐部矣。细玩唐僧元应《一切经音义》,知戈麻本西音,周人未尝有也。”语详《说文声读表叙》。谓古无歌麻韵,皆读如支齐,实发前人所未发。惟近云南吴大令树声著《歌麻古韵考》,其论与君相合云。相传河间献王于河间城北三十里筑君子馆以待毛公,遗址久佚,村甿野老往往得其砖甓之属。君尝得一砖,有“君子”二字,似篆似隶,波磔古雅,刻方罫纹,珍若拱璧。阮太傅见之谓:“出所藏五凤三年海盐砖,上呼为砖祖。”后君复得开元二十年残瓦,因署其室曰“汉砖唐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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