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把身子侧向里面，摇了摇头。
我又睡着了，但睡的不沉，能听见许诺走路的声音，听见韩小翘洗饭盒的声音，还有不远处的足球上传来的呐喊声。最后，门被关上了，足球场也安静了，上课铃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钥匙孔传来咔嚓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却没有开灯，扔了几样东西到我上铺。——我想可能是韩小翘。
果然，她轻轻地唤了我两声：“米娜，米娜。”
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我感觉她坐了下来，又过了一会，躺了下来。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醒了，我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给她腾出了足够容身的地方。
她说：“米娜，你醒了对吧？”说话时，呼吸吹在我的耳朵上痒痒的，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一些凉。
我觉得鼻子有点塞，导致说话声音很小，猫一样嗯了一声。
她用力地抱紧了我，她的肩膀在抖动，声音瓮声瓮气地，她说：“米娜，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和楚梁早就认识了。”
我装作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她说：“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你打我吧，要不你骂我吧。”
我说：“我没有生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她吸了吸鼻子：“米娜，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跟他五年前就认识了，我发誓，只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相识，就像……跟许阳那样，跟老文那样，跟……”
我说：“你别说了，我都明白。”
她笑了笑：“你明白就好。上周我去乡下，刚好在路上遇上他，就搭了他的车。我没想到会被林小乐她们看到。但是你要相信我，压根就不像她们说的那样。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就算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变性了，我也不会喜欢他。”
虽然她的话有些夸张，但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韩小翘从来不曾欺骗过我，我说：“我知道，你喜欢哪些人我心里都清楚。”
她好像是有些放心了，松了口气：“米娜，对不起。”她说：“我不该隐瞒你，也许我应该早些跟你坦白，那样你受到的伤害就会少很多。”
“这不关你的事。”
过了一会，她问：“米娜，你知道是谁把你的博客中关于楚梁的事公布出去的吗？”
我摇了摇头。
她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又问：“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楚梁看到了你的博客，然后他来找你，你会跟他好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又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不适合你。”她说：“他是那样的人，有很多人崇拜他喜欢他，他已经被女生宠坏了。假如你跟他在一起的话，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我没有说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我心里清楚这样的假设是不会成立的，所以我不愿去想。
可是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我回过身，黑暗里我看见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我以往每一次我受伤时看到的一模一样，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我忍不住地抱着她号啕大哭；韩小翘也抱着我，用手温和地为我抹去我脸上的眼泪。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苏洵抱着我时，她也有这样的习惯，于是哭得更加伤心。她怎么劝也劝不了我，后来干脆陪着我一起哭。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就很少再去想楚梁。很少再去想发生过的跟他有关的一切。我依然是那辆轰轰烈烈的小坦克，依然轰轰烈烈地开在通往过去未来的光阴大道上。偶尔走在路上会听见经过的人口中发出唏嘘的声音；因为这事，有几次韩小翘差点要跟人打架。可我拦住了她。
刚开始的时候，我说：求你了韩小翘，算了吧。再后来，她刚想往前冲的时候，扭头看见我的神色就停下来不动了。
我们俩一前一后，低着头，都不说话。我想起小时候，学校组织看爱国电影，我记得某个片段：硝烟炮火中，高地上只剩下两个士兵，他们背靠着背，抱着枪，面对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敌军倔强地不屈不饶地负隅顽抗。
不过，我想林小乐她们可能会很失望，原本已经轰动全校的事，校方竟然没有做出任何针对我们的行动，相反还在学校的公告栏内，贴了关于禁止谣言的通告。
这一切都是老文从中帮忙的结果。
有几次我看见他穿梭在校长室和办公室的路上，开始时眉头紧锁，后来就慢慢舒展了。有时候我看着他，还是会想起米莱。想起小的时候，我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生病，每次都是米莱抱着我去医院，有一年夏天，刚从医院出来就下雨了，他怕我淋着雨，就把我紧紧护在怀中，侧着身子挡着雨往回跑，冲回医院他后背都湿透了，竟然没有一滴雨溅到我身上。
想着想着我就难受，当初把我捧在手心当成明珠一样呵护着的人，有一天突然消失了，连回来看我一次都不愿意。
有一回，我在老文的课堂上睡着了。那天他在讲苏轼的《水调歌头》，他捧着书摇头晃脑地吟唱着，很有古人的味道，我觉得有点像米莱教我背诵唐诗时候的感觉，很亲切，于是我就趴在桌子，先是掉眼泪，后来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之后，我再也没有哭过，只是觉得压抑，特别是课间的广播体操时间，有许多人盯着我和韩小翘看。有两次我还看见了楚梁，他的目光从很多人的身体隙缝中穿越，静静地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神情就像是那个傍晚在巷子的拐角处看到的一样。我读懂了那叫做忧伤。
说实话，我以前压根不懂得什么是忧伤，我觉得那很做作，很虚假，但是现在我看见楚梁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很忧伤，就像原本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块石子，涟漪一圈一圈慢慢地扩大，扩的无边无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