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藏青色的马车停在了猫儿胡同,一个太监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宫女诸琳在吗?”
诸琳和香谨迎出去,应了。
那太监尖额瘦脸,一双三角眼瞟了瞟诸琳:“你就是诸琳?奉太后口谕,宣你入宫觐见。”
“敢问公公尊姓大名?”诸琳惊疑不定,暗示香谨拿出一锭银子塞给瘦脸太监问道,“不知太后宣我何事?”
瘦脸太监捏了捏银子,藏入袖中,“咱家姓魏,至于太后宣你何事,进了宫就知道了。”
香谨忐忑地送诸琳上了车,眼见着马车消失在胡同拐角处,才进屋。
马车上魏公公一直不言不语,诸琳探试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禁有些泄气。马车驶到闹市处,忽然车外一阵喧哗,有人欢呼起来。诸琳好奇地挑起车帘,见街道两旁,很多人都驻足翘望,迎面有一辆香车缓缓行驶而来。
街上的行人渐渐聚拢过来,不多时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马车也被堵得前行不得,魏公公骂骂咧咧地就差亮出太后的令牌开路。
诸琳却饶有兴趣地撩着帘子看着。旁边有一文人模样的公子哥,摇着羽扇,双目望向行驶而来的香车,头左摇右晃地,口中念念有词,诸琳看得扑哧一笑。
公子哥闻声转过头来,眼睛霍然睁大,口中的词念得愈发大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如此华美的辞藻,想必香车里美人一定是有闭月羞花之貌。香车渐渐近了,欢呼声愈发炽热起来。
“红裳”两个字清晰地灌入耳中。
红裳?若不是她,十二皇子赵鸿煊也不会争一时意气,为了一只鹦鹉追出城去,就不会被挟持,更不会差点死在奉河城。
用红颜祸水来形容她真不为过。时隔两个月,没想到又与她街头相遇。
几个大汉在前面开道,将疯狂的人群拨至两旁。见这辆藏青色的马车挡在路中央,走向前吆喝起来,魏公公被堵在路上行驶不得早已不悦,如今又被粗鲁地吆三喝四,更是怒火中烧。他一把掀过车帘,尖着嗓子叱骂道:“瞎了狗眼的贱奴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马车?还不快快滚开,不然你们一个个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些汉子见他穿着宫绸服饰,手持拂尘,声音尖细,疾言厉色,也怕了几分,都站住了。有一个转回去,对着香车帘子低低地说了几句。
香车帘子一动,一只玉手伸了出来,人群立刻尖叫起来。紧接着露出一截裙裾来,红裳缓缓地下了车。
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露珠儿点唇,双鬟望仙髻,珠翠点点,小巧的鹅蛋脸标致得让人见之忘俗,剪秋水般的双眸真应了那句“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诸琳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鼻端那越来越浓的幽香丝丝缕缕钻进肺腑,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红裳款款走至马车前,美目流转,朝着马车盈盈一拜:“红裳姑娘有礼了,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在此小女子向您赔罪。”
魏公公哼了一声:“在大街上引起骚乱,若出了岔子,就等着吃官司吧。”
红裳低着头,带着谦恭的笑容,毕恭毕敬地应了:“大人说得是,小女子谨记了。”
光华闪过,红裳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凝固在了那张美丽的脸上。眼睛定固在马车内那端坐的女子身上,这种停滞转瞬消散,随之笑容又灿烂起来,“我这就给大人让道,大人您先过。”
转头上了车,让车夫把马车让至一旁。围观的人群,见红裳对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恭敬有加,也纷纷识趣地让道。
塔塔的马蹄声混在嘈杂声中慢慢向前行驶。越是向前行驶,越是清净起来。到了汉白玉石须弥座的神武门外,马车停了下来,魏公公、诸琳下了车,拿出太后的令牌给侍卫检查。
诸琳看着那扇赤红的大门,只觉得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逼得自己胸口像要窒息般。通过检查,魏公公领着诸琳踏进了神武门,那扇门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了,诸琳惊得心头一跳。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种惶惑感,从猫儿胡同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消停过,见到红裳更是不知道是喜多过于震惊还是震惊多过于喜悦。
诸琳跟在魏公公的身后,宫中的规矩是不能左右张望的,诸琳只得眼睛看着前方的路,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入慈宁门,踏上高台甬道,从廊庑侧走过。左侧阶上了月台,台上陈设的四座鎏金铜香炉,香烟袅袅。
魏公公让诸琳在殿前等候,他进去通禀。
诸琳低眉垂首站在廊下。有几个当差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地从她身边走过,时不时的看上她一眼,似乎对她很有兴趣。此时诸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在这宫中已经是人尽皆知,无人不晓了。
过了许久,才有太监宣诸琳进殿。诸琳低着头,进入殿中就闻到微微辛辣的安息香的味道。又听见殿里传来说话声。
“多谢太后怜惜,只是审孝仍在病中,臣妾实在无心操办。”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
诸琳脚下一顿,这说话的分明是安国公老太太,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夫人无需担心,太尉大人已经大好了,叫太医院好生照顾着,不日便可痊愈。若是因为他伤病而不能给母亲做大寿,审孝会更加愧疚,于病情无益。”太后不急不缓,有着久居上位者的矜贵。
诸琳头垂得更低。魏公公低低地说了声:“太后娘娘,诸琳来了。”
太后这才转过头来,“哦?诸琳来了?”
诸琳垂着头,走上前去,行了大礼,然后跪下去:“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抬起头来。”
诸琳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眼睛依旧下垂着。
良久,诸琳觉得自己的下巴都酸了,才听见太后又道:“眼睛看着哀家。”
诸琳嘴唇微抿,眼睛稍稍抬了一下,并不直视。
太后年近七旬,鹤发童颜,一身镂金丝扭牡丹花纹蜀锦衣,显得高贵无比。
“好一个标致的宫女,那日为何要引得煊儿出城?”太后突然严厉道。
引十二皇子赵鸿煊出城?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说她吗?诸琳全身冰凉,簌簌地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