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来了,山上融化的雪水汇成了丰盈的春天小溪,流进了山下的谷地,一束温暖灿烂的阳光照耀着高山牧场,整个牧场又重新披上了绿装,最后那一点残雪也融化消失了,阳光唤醒了大地,第一批小花从嫩绿的小草之间露出了美丽的笑脸,头顶上的春风欢快地吹拂着枞树树枝,震落了去年残留的松针状枯叶,嫩绿的新叶冒了出来,缀满了每一棵大树。
住在山顶的那只年长的老鹰,又在蓝天上展翅翱翔,高山牧场上的小屋周围被金色的太阳照得暖洋洋的,地面上也不再有湿漉漉的洼地,现在想坐在哪儿就可以随便地席地而坐。
小海蒂又回到了高山牧场上,她到处奔跑,活蹦乱跳,不知道究竟何处最美。
海蒂最喜欢聆听风的声音,风从高处岩石上神秘地吹了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有力,并发出低沉而奇妙的呼啸声。当它穿过枞树时,枞树快乐地摇动着腰枝,这时,小海蒂也会情不自禁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身子像片树叶似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然后,海蒂又跑到小屋前面向阳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头看看在那些低矮的草丛中有多少小小的花骨朵儿将要开放,有多少小花已经怒放。那边的地上还有许多快乐的蚊子和小甲虫,它们在阳光下高兴地又蹦又跳,爬来爬去,还有的在欢快地跳舞,其乐融融,海蒂很喜欢和它们一起玩耍,她深深地呼吸着刚刚从苏醒的大地上冒出来的春天气息,这股气息既清新又芬芳,她觉得高山牧场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美丽。成千上万种小动物也和海蒂一样,享受着这种欢乐时光,因为它们也非常快乐地聚在一起,闹哄哄地嗡嗡叫着和唱着:
“在高山牧场上!在高山牧场上!在高山牧场上!”
在小屋后面的棚子里,不时地传来了急促的敲打和拉锯子的声音,海蒂不由得跳了起来,向屋后跑了过去,她想去看一看,爷爷到底在做些什么,一张刚刚完工的漂亮新椅子摆放在棚子的门口,而爷爷正用他那双灵巧的手在制作第二张椅子。
“啊,我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海蒂高兴地嚷着,“当法兰克福的客人们到这儿来时,这些都是必须准备好的,那张椅子是给奶奶的,你现在正在做的是给克拉拉的吧?然后……然后,还应该有一张。”海蒂犹豫了一下,继续说,“爷爷,你认为罗特麦耶小姐会不会一起来啊?”
海蒂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些没有靠背的小木椅,心里琢磨着,这样一把椅子怎么样才能适合罗特麦耶小姐坐,她怀疑地摇摇头说:“爷爷,我认为她可能不肯坐这样的椅子。”
“那就邀请她坐那张铺着绿草垫的漂亮长沙发吧。”爷爷回答说。
海蒂正在思考,那只铺着绿草垫的长沙发到底在哪里时,突然从山上传来了口哨声、叫喊声,还有在空中挥舞鞭子的声音,海蒂一听,迅速飞奔出去,从山上跑下来的羊儿们立刻把她团团围住。山羊们和海蒂一样,为重新回到高山牧场上而欢呼雀跃,它们上窜下跳,高兴得“咩咩”直叫,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但是,彼得却把它们都推开了,左边一只,右边一只,因为他要带给海蒂一则消息。当他终于挤到海蒂面前时,急忙向她递过来一封信。
“给你!”彼得只说了一句话,其他的意思都让海蒂自己去猜测,海蒂觉得非常奇怪。
“你在草地上给我捡了一封信吗?”海蒂非常惊讶地问。
“不是。”
“那你到底是在哪儿拿到的,彼得?”
“是在装面包的口袋里。”
此话不假,原来在昨天傍晚,端夫里村的邮递员托彼得把这封信转交给海蒂,他随即就把信放进了空口袋里。今天早晨,他往口袋里塞进奶酪和一块面包,当他到爷爷和海蒂这儿来牵羊时,却忘记了这回事情。直到中午吃完了奶酪和面包,这才发现了这封信。
海蒂仔细地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连忙跑到栅子里,兴奋地冲爷爷举着信说:
“这是从法兰克福来的!是克拉拉写来的!”
于是,海蒂开始流利地读了起来:
亲爱的海蒂:
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包装整理好了,在两三天之后就要动身出发了,爸爸也要出远门,但是不和我们一起来,他先要去一趟巴黎出差。
这些天,克拉森大夫每天都要过来,一进门就喊:“好出发了,好出发了,好去高山牧场了!”他简直都快等不及了,催促我们赶快出发。你要知道,他是多么喜欢高山牧场啊!整个冬天,他几乎每天都要到我们这儿来,他总是说,他到我这里来,要给我讲一讲一些事情!
然后,他就在我的旁边坐下,给我讲起有关他和你及爷爷一起在高山牧场上的快乐日子,讲起那些山峰和花朵,说每一个村庄、每一条小路都是那么幽静,还说那儿充满了无比清新的空气。而且,他老是说:“谁到了那儿就会重新变得健健康康。”他自己也和以前那段时间大不一样了,又变成了一个快乐无比的人。
啊,一想到我马上就会看到那一切,和你一起待在高山牧场上,还能结识彼得和羊儿们,我简直就太兴奋了!
不过,我先得在拉加兹大约疗养六个星期,这是克拉森大夫的医嘱,然后,我们会去端夫里村居住,若碰上好天气,我就可以坐在轮椅里,让人抬上高山牧场,到那时就能整天和你待在一起了。
奶奶也打算和我一起去,她也非常高兴能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你,不过,你想一想,罗特麦耶小姐不想去。奶奶差不多每天都会问她一次:“不想去瑞士旅游一趟吗,尊敬的罗特麦耶小姐?请您不要客气,我们可以一起去。”可她总是彬彬有礼地谢绝,说不想过分麻烦别人。其实,我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塞巴斯蒂安上次送你回家,回来以后把高山牧场说成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说那儿怪石嶙峋,悬崖峭壁耸立,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掉下去。而且山路也很陡峭,走每一步路时都要担心滑下去,并说只有山羊可以毫无生命危险地在那儿走,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罗特麦耶小姐听罢,吓得毛骨悚然,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谈论到瑞士去旅行。
这种恐惧也深深地印在了蒂奈特的头脑里,所以她也不想一起去了。因此,只有我和奶奶一起动身上路,塞巴斯蒂安则要把我们送到拉加兹,然后就返回。
真盼着能够快点到你那里,我简直都等不及了!
再见,亲爱的海蒂,奶奶也让我向你多次问好。
你忠诚的朋友克拉拉
当彼得听完这些话之后,离开门框柱子,飞奔出去,生气和粗暴地把鞭子朝四周乱舞,吓得山羊们上窜下跳,到处乱跑,拼命地往山下冲去,这在平时是难得一见的。彼得仍然挥舞着鞭子,跟在后面追赶,似乎在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发泄怨恨,而那个敌人就是从法兰克福过来,即将到达的客人,她们惹得彼得心烦意乱。
但是,海蒂却高兴极了,觉得非常幸福快乐。她打算第二天就去奶奶那儿,告诉奶奶有关的一切事情,譬如有谁要从法兰克福过来,特别是还有谁不来,这对奶奶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她也了解所有的人,奶奶也很关心,并且积极地参与和海蒂有关的一切事情。
第二天下午,海蒂吃过午饭就准时地出了家门,现在又是可以单独一个人出去玩耍的季节了。阳光灿烂,白昼也变得越来越长了,当背后吹来五月轻柔的微风,从干硬的坡地上一口气跑下去,对海蒂来说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奶奶现在已经不在床上躺着了,她又像从前那样坐在屋角纺线,只是脸上似乎显得心事重重。其实,奶奶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担心起来,一整夜都没合眼,原来彼得怒气冲冲地跑回家来,而奶奶则从他那断断续续的喊叫中获悉,有一大群人要从法兰克福来到高山牧场上的小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不太清楚。而奶奶则在继续思考,就是这件事情让她心里感到害怕,也让她昨晚彻夜难眠。
这时,海蒂跑进屋子,径直来到奶奶的身边,像往常那样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激动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向奶奶和盘托出,她自己对此也充满了期待,讲着讲着,海蒂突然把话停住,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奶奶?你一点都不为这些事情感到高兴吗?”
“不,不,海蒂,我已经为你感到高兴,因为你看起来这么开心。”说着,奶奶努力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可是,奶奶,我能很清楚地看出来,你好像心里有点害怕,你是否担心,罗特麦耶小姐也会一起来。”海蒂问道,自己也显出几分畏惧。
“不是,不是,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情!”奶奶安慰小海蒂说,“把你的手给我,海蒂,好让我真切地感受一下,你真的是在这儿。就算我这辈子活不到那个时候,只要你过得最好就行。”
“要是奶奶活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觉得过得最好。”海蒂坚定地说,奶奶一听,心里油然升起了另外一种忧虑,她肯定是这样考虑的:法兰克福来的人会把海蒂带回去,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了。海蒂也没有其他办法,如果他们想把她重新带回去的话,这才是奶奶最大的忧虑。不过,她觉得不应该让海蒂觉察到,因为海蒂对自己这么富有同情心,她也许会反抗,拒绝去那里,那是不允许的。于是,奶奶旋即想出了一个主意,因为她也只知道这个主意。
“我知道一些办法,海蒂。”她说,“这可以让我感觉舒服,让我得到安慰,你把那首歌念给我听听,开头是‘上帝想这样做’。”
海蒂已经把那本陈旧的诗歌集读得滚瓜烂熟了,一下子就找到了这首歌,于是便用响亮的声音朗读起来:
“上帝想这样做
让万物如此进行
只有有益就行
让波浪
不断膨胀
你想想,你为什么会这么安然无恙?”
“是的,是的,我想听的就是这首诗歌。”奶奶松了一口气说,愁容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海蒂沉思地凝望着奶奶,接着说:
“是吧,奶奶,‘有益’这个词的意思是否是可以治愈一切,让人重新觉得舒服呢?”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意思。”奶奶点点头肯定地说,“因为亲爱的上帝会安排好一切,应该怎么进行才会比较妥当,你再读一遍,海蒂,让我们俩都记住这些话,永远也别忘记。”
海蒂马上又把这一小节读了一遍,然后又重复了好几次,因为海蒂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黄昏临近时,海蒂重新往山上走去,准备回家。头顶上,小星星一颗接一颗地出现,冲她眨眨眼睛,给她照亮道路,就像是给海蒂的心里又注满了欢乐。她不时地停下来,抬头仰望天空,只见满天繁星点点,亮晶晶地在天空中俯视着自己,海蒂忍不住朝天空大声喊道:
“是啊,我已经知道!亲爱的上帝知道什么是好的,怎么样给人们带来快乐和安宁!”所有的小星星都在闪烁发光,冲着海蒂眨眼睛,伴随着她回家,直到她走上山顶,来到了小屋旁。
海蒂抬头看见爷爷也站在门口,也在仰望星空,因为大家都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美丽的星空了。
今年五月是许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不仅仅是夜晚,白天也是如此,天空总是那么明亮和清澈。每天早晨,爷爷都会惊讶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看到一轮同样灿烂的太阳怎样冉冉升起,然后又目送着它如何落下山岗。他总是不断重复地说:“今年可是别致的太阳年,阳光给牧草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你要注意点,山羊将军,你那些蹦蹦跳跳的山羊们在那么多的好饲料面前,可别太放纵了。”
彼得勇敢地朝空中挥舞了一下鞭子,脸上清楚地显示出自信,并且回答说:“我当然能把它们搞定!”
就这样,绿色的五月过去了,迎来了阳光更加炽热的六月,白天也变得越来越长了,整个高山牧场上到处开满了各种小花,它们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空气中也弥漫着它们散发出的甜蜜芳香。
不久,这个月也很快过去了,一天早晨,海蒂从小屋里跑了出来,这时她已经料理完屋子里的一些家务,还曾经跑到枞树底下转了转,接着又爬到更高一点的山坡上,去看看那一大片百金花有没有绽放,因为这种小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美丽迷人。
但是,当海蒂正想围着小屋跑一圈时,她突然用尽全力叫喊起来,爷爷连忙从栅子里走了出来,因为这种叫喊声确实有点非同寻常。
“爷爷!爷爷!”这个孩子在拼命地叫着,“你快来!你快过来!你瞧!你瞧!”
爷爷随着叫喊声走了出来,他的目光顺着海蒂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列奇怪的队伍正朝着高山牧场上走来,这种场景在这里都还没有出现过。走在前面的是两个抬着敞篷轿子的男人,里面坐着一个裹着厚厚围巾的小姑娘,后面跟着一个魁梧的妇人,她骑着马,灵活地朝四周张望,一边观察着周围的风景,一边跟旁边的年轻向导正聊得起劲。后面,有另外一个小伙子抬着一张空轮椅,因为山路陡峭,为安全起见,平时坐在这张轮椅上的病人被安置在更为安全的轿子里,由两个男人抬了上来,走在最后的是一个搬运的脚夫,他的背篓里装着许多被子、围巾和皮毛大衣,厚厚地堆叠在一起,比他的脑袋都要高出一大截。
“那是她们!那是她们!”
海蒂叫喊着,高兴得直跳,真的是她们,她们越走越近,终于来到了面前。轿夫把轿子一放到地上,海蒂就跑上前去,两个孩子异常快乐地互相问候。这时,奶奶也到了,爬下马,海蒂朝她跑了过去,以特别温柔的方式向她问候,然后奶奶转向前来欢迎的奥西姆大叔,他们早就知道了对方,感觉彼此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毫不拘束。
在互致问候之后,奶奶用欢活的语调说:“您住的地方实在是太美了!简直像座庄园!谁都想不到,就是有些皇帝可能也得羡慕您啊!小海蒂看起来也这么活蹦乱跳,简直像朵小月季花!”
奶奶边说边把孩子拉到自己的身边,用手抚摸着海蒂的小脸蛋。
“这里的一切真是太棒了,你看呢,小克拉拉?我的孩子,你对此有何看法!”
克拉拉正看着四周,她被深深地迷住了,这么美丽的景色,可是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也从来不知道的。
“啊,真的是太美了,啊,真的是太美了!”克拉拉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喊着。
“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迷人的地方!啊,奶奶,我真想待在这儿!”
这时,奥西姆大叔把轮椅推了过来,又从背篓里拿出了几条围巾铺在轮椅上面,然后又走到轿子旁边。
“现在,我们还是把这个小姑娘放到她坐习惯的轮椅上吧,这样会更舒服一些,因为它比较柔软。”他说。
说着,也不等别人来帮忙,就用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把克拉拉从铺着干草的轿子上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柔软的轮椅上,然后把围巾盖到她的膝盖上,再小心地把脚垫重新摆了摆,好让她的脚更加舒服些。那些熟练的动作好像在说,奥西姆大叔这辈子一直都在护理手脚不便的病人,而没有做过其他工作,奶奶见此,感到非常吃惊。
“我亲爱的奥西姆大叔,”奶奶忍不住问道,“您是在哪儿学会照顾病人的本领?我真想了解一下,以便让我认识的那些女护士也去学学,您怎么会这么内行?这怎么可能呢?”